这一次熬夜搞得元气大伤,我决定近期不再去动我的“四条大腿”。
我还没来得及再为俞年努力一次,就到了期末考试。
虽说是期末,但是很晚才停下新课,因为大家都半只脚踏进了靖中,中考谁也不担心。初三数理化教完了,高一的教材也发了。讲了一段日子,看看时间紧,再回过去复习初三的。一切都悠哉悠哉,全然不像一个正常的初三。
考前最后的时间,给了五天自习课,啥也不做就是自习。
前两天还真是在复习,解二次方程,看单词,背《桃花源记》。第三天开始重学副课,俞年翘着腿写物理题目,我翘着腿看化学书,书上每一页都有两个大大的铅笔字“俞年”。我物理一向好,化学却很糟。看着看着就看不懂了,这时俞年也很愿意教我。到第三天晚上,才勉强把化学看完。
剩下两天却彻底没有事,上次熬夜熬出的瞌睡回来了,我动不动就趴下来睡觉。老师一来,俞年就戳醒我,我胡乱打开本书把脸埋进去。早晚读读语文书,把课文里的人名篡改成老师同学互相念。慢慢地他们都有了我和俞年起的外号。我还把所有的老师一溜排画在草稿本上,结果给老师收去了,她说画得好,把那一页撕下来,粘在她的办公桌上。之后回想起来,那真是我初中过得最快活的两天。
期末考试算三门总分,俞年考了班级第六,我是班级第五。
万林听后高兴得不得了,带我出去吃火锅。我只告诉了他语数外成绩,我估计要是说了化学,那我连饭都吃不上,而会吃到毛栗子。我记得第一次月考化学,一百分考了七十九;这一次期末考,一百二十分考了九十七。
不过考都考完了,总算熬到寒假要过年了。
下过两场薄雪,小区里都张灯结彩起来。但对于一个痛失母亲的家庭来说,没有礼要送,也没有年要拜,六房亲戚都自动地绕着走,让我们有时间自己咀嚼自己的悲伤。
河里一结冰,万林不去钓鱼了,成天在床上窝着。我呆在房间里写作业,和坐在窗台上的妈妈讲话。
除夕那一晚,雪停了,地上斑斑驳驳的有半层银白。我只看了一小会儿春晚,觉得无趣;倒了杯热咖啡,裹起被子缩到书桌前。妈妈坐在我床上,没有坐窗台,她说她还是怕冷。
我玩着妈妈的手机,这手机本来是要当作遗物一起烧掉的,后来从火堆里抢救出来,传给了我。
她坐着突然说:“万木,你打算拿你的化学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想就看着办。”
“你还打算去学电脑专业吗?”
“嗯。”
她轻轻地走下床,走到我身边:“你是学理的孩子啊,物化不能落下来的。”
我有些不耐烦,说“我知道了”,想了想又回答一句:“我还没想到那么远。”
这时候万林进来了。
他愣了一下。我妈妈也呆住了,像个木头杵在那儿,这情形持续了有一秒钟。万林很快回过神来和我说:
“我帮你买了一盒咖啡回来了。”
“哦,谢谢老万。”
他抓着门把,要走不走的样子,像盯着我又像盯着妈。我冷汗直流,叫他:“你出去呀。”
万林“哦”了一声,出去了。
我听拖鞋声去远了,才问妈妈:“你说他有没有看见你?”
万林冷不防又开门进来了,问我:“你看见什么东西没有?”
妈妈正挡在我们中间,万林好像没看见一样脸直接朝着我,我也假装没看见一样脸直接朝着他。我回答:
“没有呀。”
“那应该是我看错了。”
他又关门出去了。这一次我又去开门确认了一下他走了,客厅里黑洞洞的没有人。我才把门反锁起来,松了口气。
然后说:“我觉得老万看到你了,他是假装没看见。”
“也说不定是他忘掉我了。”
“不会,不会。他只是太想你,才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我要不要找他说清楚?”
“让他歇歇吧。”
万林也真是镇定,我以为人见了鬼都该像我一样,“啊”地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唉。就让万林一直相信着他美好的幻觉吧。
已经临近午夜了,窗外又飘起了灰白色的雪花。鞭炮声越来越密集,在十二点整完全爆发出来,像几千杆枪同时开了火,一排电瓶车被震得大声警报。此时已分不清落下的是鞭炮屑还是雪。
我想起还有件事要做,打开手机,给俞年发了一个一元钱的电子红包。一元钱是我在网上的所有积蓄。
一分钟后,他把钱领走了,但是一个字也没说。
暗橙色的天幕渐渐安宁下来,变成深紫。我回头一看床上,妈妈也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在这黑咕隆咚的小天地里,我一个人孤独并且舒适,蜷着身子往床上一躺,一会儿就睡着了。
年初一,我起得很晚,外面这时一片大亮,又是雪地又是大太阳。
我吃早饭的时候,万林拎着桶扛着鱼竿又要出门。我说:“今天河上不上冻吗?你去哪钓鱼?”
他不理我,冲着门外飞跑出去。
“真是疯了。”
这下倒好,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想写写作业,一想太不合适了,今天到底是年初一。年初一到底该怎么过的呢?我拼命地回想以前,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这一年发生了多少事啊。一年前我妈妈还活着,身体才好些,刚刚可以下地走走。一年后雪还是像从前一样下,我却不是从前的我了。
无聊得久了,决定还是去找俞年。我给他发消息。
—俞年,在吗?和我讲讲话。
—我忙着呢。
—连陪同桌聊天的时间都没有?
—谁像你这么无聊啊。再说,我们是普通的熟人关系,也没人求你把我当同桌。
我像是被敲了一闷棍。他又加上一句:
—开学之前请不要找我了。
俞年走了,他的头像变灰了。我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明明呆在家里又像没家可以回。
下午,我的妈妈回来了,她穿着件新买的羽绒服,蹲在窗外的雪地上逗猫玩。我踩着雪下去找她,问她:
“猫也可以看见鬼魂吗?”
她仰起头来说道:“动物常常比人看见得多。”
我走近了,认了认这些小区里的猫,其中有一只是我很熟悉的,它只有三条腿,总悬着那根断肢在门口垃圾桶里找东西吃。现在它们安静地躺在雪上打哈欠,完全不怕我,我想是因为妈妈在这里。
妈妈蹲了一会儿,又说:“猫是有灵性的。”
猫们警觉地竖起耳朵,叫了两声,突然向树丛里逃散。我看见万林正把他的车开进来。妈妈吓了一跳,两脚一蹬地,朝着天上飞了。
万林拎着塑料袋,走过来告诉我:
“老师说年初十开学,你知道没有?”
“不知道。”
“你的作业得抓紧做了。”
是的,一过年关,日子变得比泼水还快,一眨眼就是初十。
上学第一天我又来早了,上到白银山顶去看了看妈妈的坟。去年种下的树种已经长成大树苗,有了几片细叶子。站了一会儿,阳光穿进秃树林。
我走下山,走进靖炀楼,回归到我的九四班,见到了我的熟人俞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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