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记》赏析

《琴心记》赏析

【按】写这篇赏析时连找到原著都不容易。后来在文理学院图书馆找到了一本竖排版的书，没有断句，没有标点。艰难地读完全剧后，节选了第十四出，按现代戏剧格式进行了断句、标点，同时写完了本篇赏析。至今想来都令人害怕。今天录入全文，感觉还没有写走样。可见当时呕心沥血的程度了。特为之记。

［作者介绍］

孙柚（生卒不详）明代戏曲作家。字禹锡。江苏常熟人。性情粗犷豪放，嗜酒好客。所作传奇仅存《琴心记》一种。

［剧情简介］

临邛富人卓王孙之女卓文君新寡。一日卓王孙邀请司马相如、临邛令王吉等一同吃酒，席间卓文君因耐不住青春寂寞，又听说相如甚有名气，便到堂前偷觑。二人以琴声互表爱慕，经文君贴身丫鬟从中暗通殷勤，终结为夫妻，逃奔成都。不料司马相如家徒四壁，无法生活，无奈返回临邛，以卖酒为生。文君当垆于市，涤器杂作。卓王孙觉得丢脸，勉强拨给房赀及嫁妆，使相如夫妇得返成都。蜀人杨得意为狗监，向皇上推荐《子虚赋》，武帝赞赏备至，于是召见相如，命为著作郎，后任为中郎将，领兵晓谕巴蜀，谴取唐蒙。岂料唐蒙从中设陷，上诬告相如于朝廷，下哄骗文君于成都。致使相如受紲下狱，文君剪发为尼。三年之后，王吉晋升廷尉，代为诉状申冤，相如才得以昭雪，客居茂陵。他思念文君，至诚不二。此时，文君远隔关山，身处峨眉，相思成疾，又听信传言，相如另有新欢，痛苦欲绝，差人送去绝笔一封。相如得知文君下落，急忙遣人迎请，二人终得团圆。

［精彩选读］（第四十出 家徒四壁）

【贺圣朝】〔贴上〕愁看芳草迷魂，新妆一日何曾。能消几个闷黄昏，把离恨支撑。

愁重不禁秋色老，体轻空被主人怜。奴家记得圣人有云，三思而行，再斯可矣。当初随小姐与长卿同来，本图他有个荣华日子，谁想到不弥月，那穷酸鬼口食不周，把小姐的衣饰都费尽了。他兀居瓮牖，尙对残编，如何救得饥也。早遣靑囊出村借米，至今未归。破甑生尘，空囊垂罄。我且乘小姐卧时，到门外拾些枯柴，挑些苦菜，煮碗汤与他充饥。天呵！这四壁凄凉，孤琴冷淡，好不羞死了文章魁首，仕女班头。〔拾柴介〕

【花心动】落叶荒村，搅西风去来飘滚。叶呵，今日归根，何日逢春，相沾雨露深恩。只怕花开铁树浑无准，空令我役损愁魂，做一场南柯虚梦，将心勾引。

不免将柴堆下去，挑菜儿。〔挑介〕

【好姐姐】土泥轻沾指痕，伤心处盈盈娇嫩。（菜呵，我就是你。）偏谙苦味，同生一处根。（如今将伊吃呵，）只为饥难忍，无方设计堪输尽，借此聊生学献芹。

料得此时，小姐也应起身。我且进去煮汤则个。正是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下〕

【前腔】〔旦上〕黯然思量断魂，都忘了他时铅粉。虽遭苦运，甘为薄命人，今何恨！岩岩瘦骨空担病，袅袅微肢漫损神。

景色萧萧道路难，佳人流泪上花班。愁来自拔金钗股，划出瞿塘十二滩。奴家一时背父，千里从夫，岂料居徒四壁，食减三餐。终日相捱，莫能存活。思量目悔，左右一身当灾，教孤红图甚，也受这股苦楚。也罢也罢，长卿虽则贫困，决不久居人下。我且隐忍过去，再作区处。幸得谙些女红，且去绣完一幅裙襕，将来易些柴米用度则个。〔绣介〕

【前腔】可怜鸳鸯浪纹，愁绪乱暗萦方寸。花空开连理，谁知没下根。魂难倩，才添彩线丝重乱，认得金针眼又昏。

呀，我好饥了，不免唤孤红讨早膳吃。〔唤介，贴上〕锦帐添香睡，银羹信手调。如今番寂寞，靑菜污红绡。小姐唤我，必为早膳。待取汤去，聊与充饥。小姐，一碗淸汤在此，请些则个。〔旦〕呀，好苦！如何早膳也无？这碗淸汤，教我如何吃得下！〔贴〕小姐，不瞒你说，靑囊借米未回，故荐此汤充饥。虽不是烹龙宰凤，也强如啮雪呑毡。倘一日苦尽甘来，这个中滋味也该晓得些。就请略略沾唇，权当些些充腹。〔旦〕便吃他也不能饱，恰才绣得裙襕在此，你去易些薪米来。〔贴〕好苦也！当初刺凤描龙手，今做寻柴换米人。呀，你看那穷酸的又来要早膳吃了。

【宝鼎儿】〔生上〕可怪进退双难，羝羊触藩偏困。

相如不自度德量力，私挟文君至此。可奈贫不自给，对面成羞。他虽无怨尤之心，以我大丈夫处此，宁不愧死无地。自昨至今，尙无粒食。早遣靑囊借米，想是已回。闻小姐起身，不免唤他同吃早膳。小姐——〔旦〕呀，来得恰好，就请用些！〔生吃介〕呀，怎生是碗苦菜汤？小姐，相如罪当万死！〔哭介〕

【雁来红】你荠汤可恼情，比糟糠更苦呑。〔旦〕糟糠之妻，我也甘做，只是你读书呵，太羹难把盐梅进，空受酸辛运。〔贴〕先生，这滋味你道如何？小姐呵，不是担饥忍饿人。你呵，空悬甑，萧条起尘，苦把分羹为合卺。

〔生〕孤红，事已至此，不须嘲笑！呀，靑囊回了，快取米来！〔丑上〕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泪眼抛来湿，喉咙叫得干。有皮刚剩骨，无胆只留肝。不说心中苦，先疼眼下酸。〔生〕咄。我要米用。怎生在此胡说。〔丑〕相公，一言难尽。小人到沈小二家借米，那妻子道：“我家自用也不勾，那裏有得借人。”小人苦苦求他，反被一场羞辱。因此含泪而归，胡诌几句，不意相公听见了。〔生〕有这等事？教我有何面目，不如投井而死罢！〔投介，丑叫介，旦贴救介，旦〕长卿，你大丈夫一至此哉？当时第居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生〕相如虽则贫困，怎肯仰给于人？〔旦〕可惜你读书的，不识古人遇难时？

【前腔】不记得过昭关倦伍员，不记得过函关苦晋文，不记得霸王曾向吴门困，不记得李广邮亭闷，不记得尼父皇皇病在陈。〔贴〕你还要顾名义，不肯去空衔恨，将声谩呑，守寒枝栖不稳。

〔生〕小姐，我就去呵——

【园林好】不虑着他人见嗔，只怕你父亲厮近。（倘伊知觉，中起风波，恰不是）蓦地裏悲欢难论。须臾凤折鸾分，须臾凤折鸾分。

〔丑折生云〕相公，这等凄凉四壁，又图甚合宅团圆？你看这——

【沈醉东风】搅人魂风酸雨昏，断人肠病容愁鬓，偏苦着冷秋天雁迷孤阵，怎能勾笑口相亲。（教他两人，实住不得。）愁松布裙，闷压破茵，怎奈得此际凄凉时运。

〔旦〕你虑我父亲呵，若去而免祸，正是死中求活。

【川拨棹】他若念天亲，有些意分，管和你夫妻原厮近。他若宿忿未消，有傍人和劝解纷。（长卿——）我眞心将来劝君，非是大限来时各自分。

靑囊，你明日就去买船，到临邛再作区处。

【红绣鞋】〔合〕须道骨肉私恩，情亲；看来不是外人，须信。明朝早泛蜀江云，投他郡，背孤村，将来事，且休论。

〔生〕靑囊，米又借不回家，好生饥饿。我还有鹔鹴裘一领，你去阳昌家典下一壶酒来，我与小姐解闷。〔脱介〕

【尾】重裘脱却身无分，追欢且解今宵闷。〔贴丑〕只恐醒来背不温。

［有关注释］

芹献：古人把自己的建议一类的东西称“芹献”或者“献芹”，以示自谦。过昭关倦伍员：指楚平王七年（522），伍奢被杀之后，伍员经宋郑至吴之事。（见《史记》）过函关苦晋文：晋文公重耳为晋献公长子，因献公立幼子为嗣，重耳曾亡奔在外十九年。这句指晋文公西过函谷关而屈居人下之事。（见《左传》）霸王曾向吴门困：指项羽困于吴中之事。（见《史记》）李广邮亭闷：汉武帝时，李广击匈奴而败，被削为庶人，闲居在蓝田。一日“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此句当用此事。（见《史记》）尼父皇皇病在陈：孔子适陈，与弟子相失，独立郭东门，无所依归，累累若丧家之狗。（见《史记》）

［剧作赏析］

《家徒四壁》一出，由十三支曲子组成。开始的情节发展缓慢，颇富有诗情画意。虽然“从昨至今，尚无粒食”，但主人公并没有因此而显得颓丧不堪。清早，侍女和男仆一起来就为主人的衣食而奔忙：青囊出村借米，孤红拾柴挖菜。卓文君尽管不时对“一时背父，千里从夫”产生后悔情绪，但由于对司马相如未来出人头地还抱有一线希望，故而虽苦犹能借以自慰。场面平静甚至以清冷悲凉为色调，渲染出他此时此刻孤寂困窘的环境气氛。这种气氛和人物的心情是统一的，也反衬出他们因自由相爱而被社会冷遇乃至遗弃的悲凉情景。此时司马相如以为青囊早已借米回来，粥已煮熟，谁料却碰见卓文君与孤红正在吃野菜汤。戏剧矛盾迅速集中而激化起来：文君哀怨，孤红指责。弄得司马相如无可奈何。又加上青囊返回，不但两手空空，而且满脸怨情。打问原因，原来遭人羞辱。一下子将戏剧情节推向高潮。当司马相如欲寻自尽时，卓文君却援引古事，从旁相劝。最后二人效法古人，一起返回临邛。这里虽然有点说教的成分，但情节安排上却恰当自然，简洁紧密。这也为后文写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当垆于市，卖酒为生的情节作了铺垫。

《琴心记》不但情节紧凑，而且还给我们塑造了两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其中司马相如是封建社会统治阶级御用文人的典型。他充当了封建统治者的工具，缺乏完整的人格，而剧中却把他当作一个正面典型来加以塑造和欣赏。他靠为朝廷写文章谋生，自然自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他的文章被统治者赏识了，他也就得宠了。一旦文章遭受冷遇，他也就随之而落魄。这一出戏剧所写，正是他作为一个落魄文人不愿“脱下长衫”“站着喝酒”（鲁迅《孔乙己》中描写孔乙己的话）而最终不得不“脱下长衫”“用手走路”的完整表演。他作为一个转变的角色，其所以能转变，除了环境所迫、生存需要而外，更在于卓文君的耐心劝导。因此，戏剧中他的唱段不多，一共有两支曲子和两次合唱。显然，作者并没有着意写他。

卓文君是人们熟悉的不守封建闺范的女性形象。她忠于爱情，为追求爱情自由，她敢于冲破封建家庭的封锁，与司马相如一起私奔。有四支曲子、一个联唱和一个合唱。第一、第二支曲子是【前腔】，为登台后所唱，自嘲之中包含着对司马相如的爱慕和对爱情的忠诚专一，虽忍饥挨饿、遭逢苦运，折磨得她“岩岩疲骨空担病”，“认得金针眼又昏”，但她“甘为薄命人”，“左右一身当灾”，不怨无悔，恬退隐忍。这当然有中国劳动妇女善良纯朴的一面。不仅如此，她还打算用当年“刺凤描龙”的手做些女红，寻柴换米，度过眼前困境。由于他们的自由结合，违背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因此，难以被封建社会所容纳，他们私奔成都后，柴米无给，便陷入生活困境之中。在这种情况下，是退而屈服，返回临邛父母家，还是忠于爱情，设法摆脱困境。这里，卓文君较之于司马相如更令人起敬。正当司马相如不知所措的时候，卓文君一方面用自己的衣服换取柴米，维持生活，一方面用自己的聪明智慧和灵巧的双手做些女红换取柴米，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大家闺秀的娇气，敢于吃苦，在无米之时与侍女一起吃野菜汤，任劳任怨。这些都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中国妇女聪明智慧、勤劳善良的品德。第三支曲子是【雁来红】，娇嗔之中含有一丝伤叹。第四支曲子是【前腔】。这是这出戏的戏眼所在，高潮所在。当卓文君建议司马相如返回临邛“或从昆弟假贷，犹是为生”时，司马相如很难为情，“虽则贫困，怎肯仰给于人”！此时，卓文君一连援引五个典故，借以说服司马相如从古仁人遇难之时的所作所为中汲取教训。五个“不记得”的反问句，步步紧逼，气势强烈，造成一种不容置辩的强烈语气，从而促使对方震惊，以达到说服的目的。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司马相如说出隐衷，表明态度，终而至于同意返回临邛。这虽是被困窘所迫，但毕竟是卓文君向其父屈服的表现，或者说是卓文君用暂时的屈服来保住他们长久爱情的一种做法。从后来的情节看，当卓文君返回临邛时，卓王孙并没有开门迎接，而是“杜门谢客”，甚至连向昆弟假贷也未能实现。卓文君从挫折中坚定下来，毅然决然“当垆于市”，以卖酒为业，表现了彻底与其家庭决裂的决心。总之，卓文君较之于司马相如给人的印象要深刻得多，鲜明得多。

此外，剧中还有两个人物，一个是孤红，一个是青囊。这两个人物，从剧情看不是主要人物。但却写得真实形象，生动感人。孤红是个身无分文的仆人，她纯朴勤劳，忠于主人，在跟卓文君期间她什么都干，拾柴挖菜，扫地做饭，显示出下层劳动人民本分勤劳的品德。但她比较势利看不起青囊，落井下石地对待司马相如，小市民习气浓厚。正因为这样，她的形象才显得丰满。青囊，是一个喜剧角色，在剧中言语不多，但幽默滑稽，为戏剧增添了几许活泼可爱气氛。青囊的形象也是丰满的。

《琴心记》虽然戏剧场面宏大，但主要人物不多，一线纵贯到底，情节起伏曲折。就这一出看来，场面变化只有两次，一次是孤红拾柴挖菜，一次在司马相如家院。故事集中，简洁精炼，仿佛影视文学中的一两个场景。另外，戏剧语言讲究音律文采，甚至连对白都要对仗工整，从而增强了戏剧语言的音乐美和节奏感。正因为如此，《琴心记》的某些语言对白才不符合人物的身份特点，有点为文而文的意味。

《琴心记》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