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精和她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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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狐狸精是三姑姑给我奶奶起的外号。

    我奶奶102岁了，如果是一棵树，也能长成合抱那么粗了。

    作为人类，实在是令人羡慕的事，我的人生目标就是活到我奶奶那个年纪，什么事业啊，爱情啊，都如同烟雾一样，他们倏然而来、倏然而逝。在命运的风雨飘摇之下，奶奶辗转腾挪，挺过了无数天灾人祸、水火刀兵，一百年的修炼，从桃花灼灼的少女到壮硕强悍的大妈，再到期颐之年的老人，她的生命冗长乏味，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但活那么久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了不起的事情。人生不易，多少人光是活着，已经要拼尽全力。

    奶奶喜静内向，年轻时不招人喜欢，现在也没有什么朋友，可能是太寂寞了，寂寞的太久了，她总是眨着迷离的双眼，用一口吴侬软语，给我这个她并不喜欢的孙女讲述半真半假的故事。

    从哪里说起呢？那是她还年幼，出身江南的一个小门小户的人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会缺衣少食，父母爱如掌上明珠，溺爱颇多，并不曾着力教育规矩，小小少女满街疯跑，终于有一天走丢了，跑到一户高门大院的门口，突然想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夜色将至，小女孩大声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大宅门里的门房，把她带到户主人那里，问她家在哪里也说不清楚。当时户主人有两个儿子，还没有女儿，看到她长得可爱讨喜，穿着举止也还过得去，一双泪眼哭的梨花带雨，就让她在家里先住下，一边托人慢慢查访谁家有走失孩子。奶奶就这样留下了，人生悄悄的改变了方向。

    她和两个男孩一起进家学私塾读书，老师是个满清的秀才，还会几笔国画，两个男孩只想着学习经商文算，对画画兴致缺缺，看小女孩颇有几分天赋，向主人家称赞，江南大户向来重视孩子的教育，一高兴就让师傅再辛苦些，加开绘画课，颜料宣纸也随孩子们用，大人总是对有天赋的孩子抱有幻想的，不论什么时代都一样。

    说起来奶奶画画我看见过，不错是不错，也就一般的退休老干部加强练习后的水平，貌似看不出自幼的学习和天赋，不方便当面说，悄悄把我的疑问告诉过妈妈，我妈妈微微抿起嘴角，对我说：“妈妈不知道当年的事，但是作为一个推理爱好者，想给奶奶的故事换一个讲法，你要听吗？”我当然点头，于是她露出一个好像蒙娜丽莎一样淡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微笑，透过那笑容，我好像进入那个时代，动荡岁月里升斗小民的生计困窘，大家族发展壮大的的艰难，以及——寒门的幼女在想象力之内，为超越原生家庭的阶级所做的决绝的努力。

    妈妈的故事是这样讲的：十九世纪初的中国，战乱迭起，民生凋敝，江南早已不是“三秋桂子，十里荷香”的世外桃源。奶奶的亲生父母做点小生意，用现在的话讲，挣扎在中产和贫困之间。他们想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可是也力不从心，小女孩很懂事，从不抱怨自己的父母，她有爱就够了，她那么聪明，会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女先生，或者能做些大事也说不定，放学后她喜欢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画，后来觉得灰土不好闻，就用用过的眼药水瓶吸满水，在电线杆上画画，等风把她的幼稚作品吹干。

    “停，妈妈在说我吗，用眼药水瓶画画是我的发明！”我急了，赶紧纠正她，“哦，对不起，反正小女孩喜欢画画”妈妈强忍住笑，继续这个故事。小姑娘在集市上、庙会里、码头边，经常能看到那些有司机接送，衣着考究、举止高贵，一看就和她不是一个人生维度的孩子，她在心里暗暗惆怅，但也只是惆怅而已。直到有一天，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降临这个脆弱的家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