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碑(五)

作者: 微樯 | 来源:发表于2020-11-24 00:01 被阅读0次

    安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这是此刻坐在医院走廊上的月生大脑里突然冒出来的信息。

    医院的走廊里,面对面放着四把长椅。看着四把长椅,月生真想砸掉一把,因为四把的谐音实在不吉利。

    走廊的尽头,拉着白色帘子的抢救室玻璃门上明晃晃贴着“禁止入内”四个大红字。月生第一次觉得生和死的距离近得只有几米远。他不时从长椅上站起身来,踮着脚,把头向前尽力抻着。他的眼光变成一把刀,屡次三番想割开玻璃窗看看里面的究竟,最终都没有成功。

    抢救室沉默着,偶尔“铿锵”一下,那是放医疗器具的声音。在月生听来,这声音衬托得周围更加一片死寂,就像荒无人烟的沙漠深处。

    李根儿大约赶车累了,和衣躺在对面的长椅上,走廊里静得把李根儿的呼吸声衬托得分外清晰:

    “哧……呼……哧呼,”吸气时轻微一些,就像抹布擦着瓷碟的圆边,发出木木的吱声,呼气短粗快速,像是急不可耐地把身体里的毒素排出去。

    听着李根儿均匀的呼吸,月生突然有些羡慕。有时候,最平常的东西往往最珍贵,就比如李根儿这一呼一吸的空气。当一个人连空气都不能正常呼吸的时候,就会和老爸一样,生命都会受到考验。月生这时候好希望自己的老爸就是李根儿,哪怕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至少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

    走廊灯昏暗得像只沉默的羔羊,月生暗暗诅咒起世世代代生活的崖壁来:要不是这崖壁挡路,我早把大大给送来了,说不定现在已经能和我拉呱了。要是能拉呱,他一定骂我太懒,凡事儿都走不到人前里。怨一回崖壁,他又开始埋怨老祖宗们眼瞎了,怎么挑了这么个鸟都不愿意拉屎的地方?埋怨老祖宗的想法一出现就把月生吓一跳,他赶忙用手打自己的嘴巴:不怨老祖宗,都怨我,求老祖宗保佑我大大平安无事啊。想到这里,他还真的面朝村子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那个方向有他八辈祖宗。

    抢救室的门咯吱一声,出来一个护士,一边脱白大褂,一边示意李根儿进去。李根儿推开门,心嗵嗵跳,他渴望见到他大,又怕见到老人。渴望的是见到活人,害怕见到……

    “睡了,我们心肺复苏了一个小时。”医生淡淡地说,一边抬起胳膊擦着脸上争先恐后涌出的汗珠子。

    月生看着眼前这张皱皱巴巴的脸,觉得世界上最好看得东西都没有他大的脸美。这种差点失去的美是那么地具有冲击力,使得月生竟然哭出了声。不过,他的脸上却绽放着开心的笑容。这笑容像朵花,泪水一浇灌,显得生机勃勃。

    “你不在家照顾你大,趁机会溜溜工多好!”半个月后,月生一出现在工地上,平时和他关系好的懒汉二流子就凑过来讨好他。别看月生在村里没甚威信,但是他的鬼点子多,在懒汉二流子里边却是头儿。

    月生没说话,拿起八磅大锤抡圆了胳膊,砸向柱子手扶的钢钎。一锤下去,坚硬的石头窝就冒出一股掺水的蓝白色烟雾,月生的胳膊震得一阵酥麻。趁着月生提起大锤,柱子把钢钎转个90度,等待下一锤落下。胳膊上的酥麻劲儿还过去,月生又抡起了大锤……

    “月生这是和谁置气呢?平时干活懒洋洋的,腰来腿不来,今天这是拼命的架势啊!”大家窃窃私语,“等着看吧,他坚持不了几天。”也有人认为他像蛇蜕皮一样,变了。

    说实话,月生对这崖壁有点恨意。它不仅仅耽误事儿,有时候还耽误一条生命啊。他大就差点让它给耽误了。要是这条挂壁公路修通,二十分钟就到镇上了,而不是像他送父亲去医院的两个半小时。想到这里,月生有点悲壮的感觉,他想:全村人一起,我就不信愚公不能移山。当然,他没上过几天学,愚公移山的故事还是听上小学的孩子说的。

    李根儿看着月生,心里也在犯嘀咕:是不是他大得病让他受刺激了?要是那样,他家可怎么活:一个病老头,再加上一个神经病,这不烂豁了吗?

    晚上,李根儿到月生家串门。月生大得病的时候,李根儿跑前跑后不知道出了多少力。月生一看他来了,急忙让婆姨弄点下酒菜。说是下酒菜,也就一个腌酸菜,一个土豆丝,一个韭菜炒鸡蛋。

    倒上放了五六年的老玉米酒,月生先喝了一杯,然后敬李根儿,敬完又让她娃娃和婆姨敬。李根儿酒量大,喝个七八两烧酒不误事。农村人把喝酒当成交流的最好机会,你要是在人家里喝醉了,他会把你当最好的朋友,绝对不会笑话你。

    李根儿虽说和月生光屁股一起长大,但两人总觉得隔着什么。李根儿勤快,村里人人夸,月生好喝懒惰,有时候村里人教育孩子:好好学习,千万不要像你月生叔一样好吃懒做没文化。今天,最勤快的和最懒惰的这两极一样的两个人终于坐到了一起。

    酒,有时候是说话交流的润滑剂,喝着喝着,两人的话就多了。谈起在医院的事情,李根儿笑话月生大男人嘴一咧就要哭。月生”吱儿”喝掉一杯说,那次把你了累瘫了,就医院的长椅子往下一趟就睡着了。李根儿说他压根儿就没睡着,还知道月生在走廊走来走去,急得只抓耳朵。

    胡谝了半天,李根儿才借着酒劲儿劝说月生:谁家没有个病病灾灾的,男子汉大丈夫要想开点。

    听李根儿这么一说,月生带响儿地喝了一杯说:从今儿开始,我月生就跟着你干了,放心我这次真的想开了。

    “你说我们这一村子,甚重要?”见李根儿不说话,他自问自答“娃娃重要嘛。要是把路修好了,娃娃的生活不是好过了?我看给娃娃留银留钱的还不胜给他们留条公路。人家古时候愚公都移山呢,人家行咱为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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