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个人的老,会呈现出断崖式特征,不管多大年龄。
母亲这次来,我就发现,她大不如前了。
两个哥哥和两个嫂嫂都不同意母亲来我这里,他们说,她老了,不能再出远门了,不能再去女儿家了。我知道,他们是为母亲好,更是为我好。
可是,母亲想来我这里再过一阵子。在这里,她也可以常常见到她的另两个女儿。
母亲的眼神和语气,是孩子般的,我只要望一眼,就不忍再视而如不见。
昨天中午,母亲又欢天喜地地来我这里了。我惊异地发现,五十天不见,母亲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先是瘦了,黑黄而瘦。家乡的夏风和太阳,一定比城里厉害,况且,我知道的,母亲是闲不住的。她一定又拄着她的桃木拐杖到处去寻找蝉蜕去了。前年的夏天,我陪着她,从西湖到南湖再到东湖,玉米地,梨园,能有蝉蜕的地方,都去了。只消一个下午,我的脸,我的手臂,就变色了。
可是,母亲高兴。
哥嫂三令五申,不让她再做这些,可是,管不住她的腿啊。
母亲更聋了。人一聋,就显得呆。
我叫她,她睁大无神的眼睛盯着我,好像,要发动耳朵用尽全力,必须要眼睛配合着才行。
我可从未见过母亲这般神情。我突然从这神情里感觉到某种不祥。
母亲的背更弯了。她怕脚底踩滑,就拖着两脚在地板上挪移。每挪一步,都像走在悬崖边,那一份小心,让你的泪腺撑不住的鼓胀。
梅子打电话来,闲话家常。我告诉她,放假不一定有时间帮她带外孙啦,我的母亲来了。然后描述母亲的种种异样,她也说到她的老母亲。之后她感慨,唉,儿子就是不如女儿好,她的母亲,都是她照顾,两个哥哥,很少过问。
然后,我就跟她说,所以,你也多去看看我师母(我师母,是她婆婆),她没有女儿,儿子又没有女儿细心,你再不多照看,她岂不太可怜了。她牢骚了几句,也认可我说的话。
其实,她已经算是很孝顺的了。只是,有时候,如果儿子不是唯一,就会有不唯一的难处在。
想想,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世间,究竟想拥有什么呢?
当你垂垂老矣,或者,当你经历过生离死别,你就会明白,很多东西是不重要的,而有些东西,无论何时,都很珍贵。
比如,亲情。
母亲,已走在一路下滑式的远离我的加速轨道上了,这是我今天看得很清楚的一件事。“总有那么一个日子,她会离开,是吧,梅子。到那时,你就是钻窟打洞,也再也找不见她了。”
电话那头的梅子沉迷了一会儿:“是的,所以,我再累,也要抽空照顾我老妈。”
“也要抽空照顾我师母。”我强调。
这个世界,所有与你产生交集的人,都是前世安排好了的。
眼见您老去,我也拉不住,那就陪着您一路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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