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初,新冠席卷了这个新一线城市,整座城市人心惶惶,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田小菜已经烧了两个晚上了,可是她还强撑着,谁也没告诉,因为不知道告诉了别人,别人会作何反应,是把她当病毒,还是感叹她热爱工作,或者是担心她的身体,她都不愿意,她自己知道这时候不能倒下。她负责整个项目部的民工工资签审,这是自开工半年后第一次付民工工资,也是春节前倒数第二次付民工工资,她以前没干过这个工作,但知道这事关系重大,她一定要跑通所有环节,就当是春节前付款的操练了,不然怕到时候出问题,大过年的,所有人都不安宁。
此时是晚上六点半,她浑身发软,忽冷忽热,嗓子疼,她坐在出租车上,抱着民工工资资料,感叹自己真是意志顽强,她为自己超高的觉悟和顽强的意志感到自豪。电话铃响起,是项目经理。
“小菜,你买药没有呀?”
“没有呢,现在感冒药、退烧药全都买不到,我昨晚想给我妈和安妮买点备用,跑了几个药店都没买到。”
“你没买到,那五星公司的怎么买到的?他们为什么能买到,你买不到呢?今天我老婆出去买药没买到,我觉得这样在外面跑风险太大了,你想办法买点药,给所有项目部的人做好后勤保障。”
“好的好的,经理,我马上联系。”
挂了电话,田小菜觉得委屈。五星的行政主管,是项目当地人,跟各方关系都好,而自己,没人脉,实在想不到到哪儿去买药。而且,为什么自己老婆出去买药,就心疼得不行啊,我也是女人,我也是我老公的老婆,我也是被我家人捧在手心里的人,我在外面跑就活该吗?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留下两滴泪,还是得乖乖打电话去联系人买药。
田小菜翻着手机通讯录,看看哪些人有机会买到药。从当医生的同学,到以前公司的行政主管同事,再到她认为有资源的人,打了20几通电话,一无所获。
下车了,她回到家,赶紧把今天的菜给楼上的妈妈送去。
她知道自己风险极大,所以把女儿安妮和母亲竹西都安置在了弟弟家,每天买菜回家放到门口,母亲提进去做饭,她再把放在门口的垃圾带下楼。弟弟田小瓜也在上班,怕自己传染到家人,已经几天没回家,吃住都在公司了。姐弟俩都很清楚,母亲脆弱的肺经不起一点折腾。新冠,大家都是第一次得,不知道会有什么后遗症,所以,姐弟俩腾出一套房,把安妮和母亲安置在一起,妄图让他们躲过这一波阳阳阳。
看到小区群里有人在说,躲在家里没出门的人也还是阳了,田小菜知道,这座城市已经不安全了,空气里可能都弥漫着新冠病毒。听远在宜宾的公公说,家里的镇上还没出现新冠,大家都在正常生活,田小菜想把女儿和母亲送回宜宾。然而,母亲跟婆婆不对付,平时在成都,母亲没少挤兑婆婆,婆婆嘴上不说,心里不定记着仇呢,母亲打死也不去宜宾。那就把安妮送回去吧,宜宾相对成都安全不说,母亲也能更好地休息,只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于是田小菜安排公公上成都接安妮回了宜宾。
母亲终究是没有躲过这场全民阳阳阳。姐弟俩非常担心母亲会有一些他们预料不到的反应。家里备了制氧机,也只能缓解姐弟俩的焦虑。还好,母亲68岁的高龄,居然只低烧了两晚上,就扛过去了。姐弟俩松了一口气。
然而,12月末的某一天,下班回家的田小菜发现母亲的声音哑了,他们也没在意,毕竟以前感冒,嗓子哑也是正常反应,过两天就好了。于是一家人等待着过年回家。
今年田小瓜买车了,回家就方便了,他带着田小菜、安妮、三木、母亲一起回了老家过年。母亲看到老家的亲朋好友们都很亲切,有说不完的话,然而,嗓子却很不争气,说话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田小菜隐隐觉得不安。
过完年大家回成都,田小菜第一件事就是去最近的医院给母亲看嗓子,这一看,医生说左边声带完全麻痹,不能震动,所以发不出声音。至于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可能是肺部肿瘤,可能是脑部神经的问题,也可能是新冠病毒引起的,这家医院查不出来,只有去更高级别的医院。田小菜又立马在华西医院预约了医生,医生排除了肺部肿瘤和脑部神经的问题,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新冠病毒袭击了声带,没有办法治疗,无从治疗,只能半年随访一次。
这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毛病,只是发不出声音而已。可是田小菜却无比的伤心,她的母亲,她娇小柔弱的妈妈,她的生命能量在一点点消逝。她从1979年得肺结核留下病根,一直咳血,当年的她80斤,现在68岁的她,不到60斤,全身上下皮包骨。肺部大半部分纤维化,肺功能极差,心脏为了代偿肺功能的不足,这么多年来超负荷工作,已经是严重的肺源性心脏病了。而现在,她的声带出了问题,声音也哑了,她的生命能量在一点点消逝,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可能也要慢慢淡去了。
从那之后,田小菜没事的时候就和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靠在她肩上,牵着她枯瘦的手。她想,是时候重启少年时代的梦想了。她要把母亲和父亲这一生的故事写出来,不奢望像《平凡的世界》那么伟大,只求能记录下他们平凡又伟大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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