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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四章(散文诗)

土地四章(散文诗)

作者: 老吴所求 | 来源:发表于2017-02-24 19:02 被阅读192次
    土地四章(散文诗)

    土地四章(散文诗)文/老吴

    I、疯狂的土地

    记忆中,你留给我少年时的印象是疯狂。为了你,有人累弯了脊梁;为了你,有人落下了残疾;百十亩薄田,怎能撑得起全村青壮劳力的身躯?几爿爿荒地,怎能填得饱全村老老少少的饥肠?

    于是,人定胜天的心旌插入了庄稼人的骨髓。

    干旱的季节,为了滋养你——贫瘠的土地,几十里长渠引水,无数像我父亲一样的农民昼夜巡视,如临大敌。锄头,铁锨,水车,抢水滩头上演着车轮大战的闹剧;大刀,梭镖,土铳,水流深处酝酿着一触即发的杀戮。为了争夺养活你的水源,世代相安无事的村庄年年械斗,几辈互通婚姻的寨落反目成仇。

    洪涝的季节,为了解救你——憨厚的土地,疾风骤雨的白天,一顶斗笠一披蓑衣,农人奔忙在田畴间呛着淫雨喘着粗气;电闪雷鸣的黑夜,一盏油灯一把手电,庄稼汉踉跄在激流里打着寒噤流着鼻涕。

    于是,农业学大寨的红旗插满了山峦。

    猎猎寒风中,开田辟地的吆喝响遏行云;人山人海处,劈山爆破的硝烟弥漫了黄昏。放下细巧的绣针,姑娘垒起了大夯;撇下待乳的婴儿,女人推起了单车;晾下新婚的娇妻,小伙撬动着钢钎;丢下卧病的老母,壮汉抡起了钢锤。

    一声声隆隆炮响,耳膜嗡嗡作响时,空气中弥撒着淡淡的血腥,远处传来谁家媳妇的哀嚎,那是她的男人失去了胳膊或是腿儿;火药残香散尽后,工棚里昏厥着谁家老母膝下的小伙,那是饥饿和疲劳对意志极限的最后摧毁。

    与天斗,其乐无穷吗?为什么老天爷不疼爱耕田的农夫,总让他们填不饱肚皮?与地斗其乐无穷吗?为什么土地爷不可怜种地的弱妇,总让她们面黄肌瘦?

    是疯狂的年代造就了疯狂的土地,还是疯狂的土地虐待了疯狂的乡民?

    Ⅱ、饥饿的土地

    我是农民的儿子,但对你的感情,我远没有父亲来得深。这怨不得我薄情寡义,也怨不得老父偏执多情。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信奉一句朴素的农谚:人勤地不懒。

    可遗憾的是,饥馑的年代,为了榨干你的血液来增收,我的父老乡亲像一群群画地为牢的可怜的政治小白鼠,荷锄开荒,坡地在漫山层叠;飞铲拓野,梯田在荒野延伸。为了攫取你的肤发来“沤绿肥”,我的伯叔婶嫂像一只只疯狂的饿狼,车推筐担,拔光了田埂上野禾杂草;论斤过两,铲尽了地垅边绿色植被。

    憨厚的你,没有因为人们的过份亲昵而格外感动,相反你变得颤抖不安。

    沉默的你,没有因为人们的狂热投入而投桃 报李,相反你变得吝啬不已。

    收获季节,薄田稻穗稀疏,旱地麦穗空垂;一年到头,粮囤群鼠撕咬,家爨日断炊烟。

    我知道,那个年代,地薄人稠,粮食年年歉收;家大口阔,人人食难果腹。但我不明白,那些匍匐在土地上的农民,起早贪黑,竟不能混个肚儿圆?披星戴月,年终结算却每况愈下,每个壮汉满分的工分竟扯不上三毛的工钱?

    日落之后,一位大娘在暮色中对着白天偷扒生产队红苕被抓而不敢回家的稚子呼喊:儿啊,你在哪里?回吧,娘不打你!

    弥留之际,一个老妪拉着儿子的手啜泣央求:儿啊,我饿,心里发慌,给我喉咙里舔点香油!

    学校低矮屋檐下,一位父亲把工地上开夜工分得的一钵米饭悄悄塞给儿子:快趁热吃,老子吃过,不饿!

    高考填报志愿时,一个母亲在惊喜中缓过神来叮嘱女儿:报什么都成,就是别报跟“农”沾边的。

    我当然知道,土地之于农民就像宝剑之于武士,乳汁之于婴儿,阳光雨露之于禾苗。可是土地,饥饿而憨厚的土地,这让世代庄稼人离不开的土地,这让一位多情的诗人泪眼婆娑、深情吟咏的土地,为什么惹得人又爱又恨,又恋又怕?

    是憨厚的土地辜负了饥饿的农民,还是憨厚的农民怠慢了饥饿的土地?

    Ⅲ、欢笑的土地

    乘着改革的春风,默默地,你从疯狂中苏醒,犁铧从你的肌理中哧溜溜地穿过,我摸到了你躁动奔涌的脉搏。

    扛着开放的大旗,悄悄地,你从饥饿中苏醒,耕牛在你的躯体上打着响喷奋蹄,我听到了麦秆儿拔节的声音。

    奏着奔小康的旋律,静静地,你从贫瘠中苏醒,老农在你身边吧哒吧哒着旱烟,我嗅到了稻穗扬花的清香。

    漫长的等待,凤阳县乡下农家小院里,那十几双粗糙的手指摁下的鲜红指印,让每一个农夫对土地的渴求不再成为遥不可及的空想。

    翘首的期盼,曾经家徒四壁的窗户上,那红双喜剪纸透出的诱人喜气,让隔壁打了半辈子光棍的老叔娶上媳妇的夙愿不再是奢谈。

    虔诚的坚守,曾经贫瘠扭曲的土地里,长出的不仅是绿油油的庄稼,还长出了一茬又一茬的大学生,让做梦都没有想也不敢想的老汉乐开了花。

    不再需要撞钟召唤,为了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男人赤着胳膊,女人挽起裤管,割了早稻插二季;

    不再需要鸣哨吆喝,为了拆掉土坯屋盖新居,老汉扶着犁铧,老妪担起种子,收了花生播麦粒;

    不再需要抠门掐算,为了女儿的嫁妆儿子的学费,丈夫捡了些闲田散地,妻子养肥了家畜家禽。

    土地,昔日饥饿的土地,一旦真正回到主人手中,春夏畦畦禾苗,葱茏壮实惹人爱;金秋片片瓜果,伏地挂枝飘清香;腊月余粮满囤,童欢叟笑,腊鱼腊肉晾满架,户户炊烟散肉香。

    土地,如今欢笑的土地,一旦豁亮敞开博大胸襟,弯弯小河,碧水潺潺,水草招摇,蜻蜓点浪,鱼游鳖舞;青黛漫山,群鸟啁啾,蛇出兔窜,山花烂漫,野果遍地。

    土地,欢笑的土地,当我在外面踽踽独行,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家园,几句古韵不合时令地回响在我的耳畔: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Ⅳ、休克的土地

    黑土地,是我祖先留下的魂魄;黄土地是我父老裸露的肌肤;红土地,是我乡亲渗透的血浆。

    在故乡这片湛蓝宁静的天空下,没有硝烟笼罩,没有枪炮扰攘,没有工业污染。经过一代代人精耕细作,你宛如陶翁笔下的那片洞天,安详地躺在故乡的经纬上,静如淑女,壮如铁汉,美若仙子,肥若羔羊。

    可是如今,丰硕的粮仓填不饱人们对生活的渴望,青黛的山峦挡不住人们对外面的向往,澄澈的河水留不住人们对家园的守望。

    于是,求学的少年扔掉没念完的课本,年盛的壮汉丢下卧病的老娘,新婚的丈夫告别刚过门的妻子,哺乳的少妇撇下摇篮里的婴儿,义无反顾,浩浩荡荡,踏上了外出淘金的征途。

    于是,一畦畦让昔日村民垂涎欲滴的肥沃农田,萋萋芜杂,稗草疯长;一垅垅让昔日村民求之不得的向阳塝地,野花幽幽,蒿草齐腰;一口口让孩子闲游戏水的清澈池塘,杂草蔓延,吞噬碧浪。

    白天,扑进你的怀抱,一只田鼠打我脚边胆怯地溜走,我顿生几份凄凉。撅一锄湿地,我嗅不到你一丝醇厚的芳香;铲一锹泥土,我找不到一条蠕动的蚯蚓。休克的土地,再忙碌的季节,田畈人烟稀,禾苗半枯黄。

    夜晚,路过你的身旁,几只猫头鹰从远山传来哀啼,我顿生几许恐慌。你荒凉的脊背和额头,死一般岑寂,就像一个着意要折磨人神经的幽灵。春鸟温存无软语,夏虫唧唧杳无声;星夜蛙歌遁无觅,月下萤火暗无光。

    土地,你这二十年前有如备受青睐的公主一样的土地,如今沦落得像一个无人问津的失宠的弃妾,早被冷落一旁!

    其实我知道,这也怨不得父老乡亲。生活的温饱早已不敌汽车洋房互联网的诱惑,家庭作坊式的传统耕作早已满足不了人们的物质需求,外来的清风早已撩开了人们封闭思想的衣袂。追求更美更好,人们理直气壮。

    我只是忧心,土地,这让无数代人魂牵梦绕的土地,这曾经疯狂过也饥饿过,曾经欢笑过也辉煌过,曾经热闹过现在却正在休克的土地,难道就真的永无绝期,荒凉地休克,休克地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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