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沙
1
“来,敬我们的读书人一杯。”姑父似笑非笑地对我说。
“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不要读傻了啊。”姑父摇着酒杯说。
听他们说姑父是混社会的,所以才对我说这些话。
一夜醒来,似乎印证姑父的话,世界在我眼中变了样子。
父母离婚了。
我选择和母亲相依为命。我还要上学,担不起家庭的责任。母亲又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固定的工作,只有两块菜地。母亲说,你安心读书,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上出学来。
那时候我明白了什么却又没有完全明白。
放学路上,我骑着自行车在拐弯过马路时,没看到后面的大卡车,我被撞飞了出去。幸运的我没事,就连自行车都只是歪了车把,司机吓得半死,扶我起来,我感觉自己没事,让司机走了。我推着自行车回家去,仿佛事情没发生过。母亲知道了又能如何?白白担心我。
交学杂费那天,上午学校没有收学杂费,我把钱藏在袜子里,回家。在一个路口遇到两个混混,我看到前面有人被拦下来,然后就被搜身,拿走了身上的钱才放行,有反抗的一拳打过去就不敢反抗了。我怎么办?这钱是母亲辛辛苦苦攒了好久的血汗钱。我摸到了兜里的一把小刀,犹豫要不要打架。我刚被拦下不久,我说,我没钱。这时,两个混混后面的巷子恰好出来一个人,竟然是小学同学(毕业后就不再上学了,听说他的父母都是盲人,妹妹还有心脏病)。我叫了声,杨琨。他-见我,笑了,对另两个人说,伙计认得他,算了吧。我打算和他说说话。他摆摆手,快走吧,以后遇到事情报我的名字,保不见管用。
后来,我和另一个同学在一个巷子遇到另一伙人,我报了他的名字果然没受到为难,另一个同学主动把钱交出去,也没受皮肉之苦。
我在学校训练时,不小心摔断了胳膊,我淡定地叫同学把教练找来,但是疼是真疼,豆大的汗珠,雨滴一般落下,我才明白并不是夸张。但我还能忍住不哭不叫,坐上教练找的面包车去一家诊所接骨。我心中向各方神佛祈祷减轻我的疼痛,发现没用。接完骨,医生见我一声没叫,说了句,这小子骨头真硬。我龇牙咧嘴说,骨头硬就不会断了。
再后来,我去父亲的新家,毕竟医药费对母亲和我是一笔不少的钱,多亏了教练帮我先垫上,不能不还。
父亲没见到,一个阿姨在,说了几句漂亮话,送我出了门。不久我才知道,那是他的新欢。而且,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见到他的面,还被诬陷说家里丢了一枚金戒指。
我去他大爷的。
我在夜里无论多疼,不愿意叫出声来,因为怕母亲听到会更担心。我更愧疚的是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世上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神佛”。
我拼命锻炼,想要早日恢复。我理解了为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面对真实冷酷的生活,他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空谈误国。
我要做一个“痞子”,不要总想着依赖任何人,更不去求神拜佛。
至于学校学会的那些规则,就是大雪覆盖短暂幻觉,大雪融化,现实就会露出獠牙。
离开家,离开学校,只有自己内心强大,战胜困难,才是真的成长。
男儿当自强,我把这句话送给自己,仅此而已。
不要温情脉脉,不要小资情调,也不要自我清高。
我告诉自己,人不是生来就被践踏的,就是鲁迅笔下的野草,也要野蛮生长,仰望天空。
2
高中毕业,我不再读书,去了北京。
没什么学历,没什么背景,我做了洗碗工,
一家大酒店厨房的洗碗工。只因为这是最不需要技术含量的工种。
开始我洗碗不快,洗碗的大姐人很好,告诉我不要试图一次把碗就洗得干干净净。关键是那些碗碟要及时泡进充满洗洁精的水里,然后用洗碗布用力抹一圈。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手不能打滑,因为手一滑,就有可能磕了碗,是要赔钱的。在第二遍清洗的时候要仔细检查一下,没洗干净的放回去继续浸泡。第三遍清水泡洗后放架子上晾一下,水里还有柠檬精,据说是除味的。最后送到碗柜里。早上不是太忙,但是中午会一直忙到晚上11点多。
大姐的指导下,我洗碗速度快了起来,很快胜任了工作。见我没有手套,手在充满洗洁精的水里泡得和凤爪一样又白又皱,就从家里拿了一副手套给我。
大姐对我像弟弟一样关心,让我感到枯燥的日子也有一丝的温暖。
然而,这样见不到天日的日子我不甘心一直过下去。我偷偷买了炒菜入门书,背里面的菜谱大全。有一天,那本书从我身上掉了出来。大姐看到笑了,问我,你是不是想学炒菜?
我点头。以为大姐会说专心洗碗吧。没想到她说,她有个弟弟曾经想学厨师,后来,她和弟弟大吵了一架,弟弟离家出走。她们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所以,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她希望弟弟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弟弟却说读书没用。她气得半死。她一气之下把弟弟学习做菜的书给扔了……大姐给我讲述的时候,眼中有隐隐的泪花。
第二天,大姐给我带来十几本旧书,关于各种菜系的书都有。里面还有歪歪扭扭的心得笔记。我突然像看到了一个少年想要刻苦学习厨艺改变命运的样子。
在大姐的帮助下,我还经常去厨房里看配菜,看大厨如何炒菜、如何把握火候。一个月的一天假,我就在大姐家的厨房做几道菜让她品尝。
然而,命运喜欢开玩笑。
大姐帮我向一位胖大厨请求了好久,那个胖大厨同意让我做学徒打下手。刚说成了这件事,之后好几天大姐没来。我去她的住处找,说前几天就搬走了。只给我留了个纸条,上面很工整地写着几句话:不要辜负姐姐的苦心,好好干。不要担心姐姐。
我突然发觉,自己内心深处已经把大姐当成亲人了,可是她为什么要搬走呢?
在厨房打下手比洗碗还要累,因为不仅要记住师父的安排,快去准备好需要的配菜,有时人手忙不过来,还要出去送一下菜。偶尔一点空闲,要抓紧时间多剥葱蒜,那些用得最快最多。大厨一勺一勺,很快就用完了。此外还有随时留意各种配料,出一点差错,大厨一个勺子敲在脑壳上,生疼生疼。
师父心情好了,会让我炒几个简单的基础菜,然后点评两句。那时,我的脑壳不知被敲了多少下,会做的菜也越来越多了。
可是,我还是一个学徒,没有多少钱。印象特别深的是生日那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租的地方——一个火柴盒大的地方,发现我的被褥和书在小杂院里扔了一地。我去求房东,说我发了工资就交房租。房东拿着棍子出来,再不滚老子一把火给你烧了。于是我在寒冷的夜晚,背着自己的被褥和书还有杂物,在一座桥上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就那么过了一晚。第二天又要早早去干活。
我在这家酒店也认识了个老乡。老乡说当保安吧,管吃管住,一般没啥事。我信了他的话。
3
我和胖师父说我要去做保安。
胖师父一勺子敲在我头上,说,你才学会一点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会了?吃饭的手艺不学你想干什么?你玲姐怎么认了你这么个傻弟弟?我被胖师父敲得又安分了几个月。
大约四月份的一天晚上,胖师父留下我,让我炒了两个菜,陪他喝一杯。胖师父说他要走了,另一家大饭店挖他过去,以后不能带我了……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话,还让我不要怪他总敲打我,希望我能珍惜自己的悟性,有机会成为一个好厨师。我也有些伤感,感觉生活中来来往往的朋友都成了过客,有谁是长长久久的呢?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在何处。不确定的未知或许才是生活的常态吧。
胖师父走后,我调去了保安处。此前,我已经在老乡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他经常值夜班,白天睡觉;我就晚上在他床上睡觉。我要给他房租,他也不要。我一有时间就给他炒个小菜,做点饭,感谢收留之情。
保安处的工作我只做了两个月,并且我下决心离开了那里。
一天晚上,我的老乡把我从睡梦中推行,接着一股血腥味传入我的鼻子。我看到他的左腿不正常地弯着,上面满是血迹。我叫上出租,把老乡送到医院。后来才知道,晚上他值班时,拦住了一个不认识的车,没想到车上的人下来后,二话不说直接去后备箱拿出一根铁管子,劈头盖脸一顿打,直到听到他惨叫声,才开着车扬长而去。其他一起值班的同事把他送回来。
这种情况其实以前也发生过,有一个外地的保安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直接被人套上麻袋装上车就带走了,然后就失踪了。报了案警察过来调查一番,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老乡休养的那段时间,我就代班。不然他的工作可能也不保了。
我意识到,这份工作可不比厨房,如果发生意外那是真的会非死即残。我暗自买了个特种手电筒。表面上看是个强光手电筒,但另一面去掉保护壳,就是两个类似插头的圆柱形电极,只要一推按钮,就能放出噼啪作响的蓝色电流,被电的人会短暂失去攻击力。
那个晚上我终生难忘。因为我终于明白,在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眼中,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不值钱的,可以说就是烂命一条。
那晚我们四个保安在值夜班,一辆车从里面开出来,控制门杆的小刘动作慢了一点,车上下来一个醉醺醺的年轻人,直接进去把小刘拖了出来,我们几个赶紧上前,劝阻那个年轻人。那年轻人对着车上回头招呼一声,车上又下来两个年轻人,直觉告诉我,可能要出事,暗暗把我的“手电筒”盖子打开。
小刘从地上站起来,眼睛有点发直,站在拖他的年轻人面前,还没有说话,那个年轻人抬手一耳光打在小刘左脸上。小刘旁边的同事伸手抓住那年轻人的胳膊……随后,我只听到那醉酒的年轻人说了句他爸是局长,让那两个同伴打残这几条狗。
我们几个出于自卫,就乱打了起来,我拿着我的“手电筒”,电得他们哇哇怪叫。好景不长,这也彻底激怒了对方。随后混战中,“手电筒”没了电,对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刀……
我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病房里。小刘在照顾我。他说我打起架来真不要命,语气中满是佩服之情。我想要动,他赶紧说,你后背缝了十几针,医生说也是命大,没伤到骨头和神经。后面几天老乡和几个同事轮流照顾我。也正是因为我受了重伤,听说那几个醉酒的年轻人好像都被家里禁止出来了,当然也没追究我们。在保安处的头头渲染下,我成了舍命敬业的典型,有了两个星期的假,还有一笔几百元的奖金。
而我明白,好运不可能一直伴着我,时间长了,早晚把自己搭进去。
可是,我又能干什么?明天的我会在哪里?
或许生活的不确定才是最大的确定。
4
虽然多人挽留,我还是离开了那家酒店。老乡临别时和我说,走了也好,总比不明不白丢了命的好。后来,我听说老乡也在另一个同事被人打了个半死后,离开了。
小刘在我临走送了我一本书,感谢我那晚挺身而出。不然被砍的人可能就是他了。
书我收下了,还有一句话,哥,你是读书的人,读书起码比现在好一点。后来我看书时,才知道书里还夹了两百元钱。
我找到一个洗车房,老板见我勤快,让我白天晚上都在洗车房。经过短暂培训就让我上岗了。
核心就是,车要洗干净,对顾客要有礼貌,带微笑,车内私人东西不要碰,手脚利索不要刮了车。
十几分钟要洗好一辆车,老板陪着车主坐里面沙发上聊天。老板看似在闲聊,把客户聊高兴了,各种汽车周边用品就卖出去了。老板这头脑,比我灵活一千倍。
我们三个人一组,一个拿水枪从头喷到尾,轮胎也都要喷洗。我和另一个伙计忙活着拿着超大吸水毛巾从头到尾滚一遍,此前还要拿着特制的液体把表面打起沫沫。
擦内饰、洗轮胎、洗脚垫的活都是我。车内东西五花八门,我见过一沓钱随意放副驾前面的,也见过放着“气球”和“玩具”的,有一回见过放着白色粉末的(我都会和几个伙计一起聊,他们就会给我脑补出小剧场)——但是当着车主,我就把自己当成傻子和瞎子,所以一般也没出什么事。
洗脚垫好洗,高压水枪冲几下,然后我刷上泡沫,然后再用水枪冲干净,搭在滴水的架子上,最后放回车里,还要铺上一张旧报纸。车主都会很满意。
四个轮胎缝隙,就要用刷子用力刷掉里面的石子杂物,侧面轮胎里面没冲洗到的地方也要擦干净。
老板生意好,主顾多,我们几个伙计每天都充实得不得了,来了一辆车就和冲锋打仗一样。我们配合得越来越好,快的时候,只用五六分钟就把车洗好了,车主提着裤子从厕所出来,说,你们这就洗完了,糊弄你老子可不行。等他检查过一遍,和老板说,你这几个伙计手脚真利索。
这样的日子也就过了半年多,工资老板给得也不少。有几千块钱,阴差阳错,我离开了北京。离开后我才明白为什么我什么错也没有,老板却让我走——那时开始有了自动洗车房,没有一技之长的我们首当其冲下岗了。最会说话的那个伙计留下成了汽车用品销售员。
是不是不读书就没出路?我决定南下广州去打工。北京没有我容身之地,那就再见吧。
5
我背着一个旅行包,走出了广州火车站。
因为我有个朋友在广州,我才来到了广州。
朋友告诉我,出车站的时候要小心抢包的。
我出站时,先环视了一周,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是我还是自然地把右手放在单肩背的挎包里,里面是几本书,左手插在左裤兜里,便于随机应变。
走出站不久,我发觉后面有四个人尾随上了我。什么情况?难道我很像有钱人?还是我像很能打的样子?
我快步走过停车场,走到两辆车中间时从一辆车后视镜看了一眼,只有两个人了。我猛然停下脚步,那两人立刻后退一小步,我右手抓着包向他们挥去,他们见我气势汹汹,转身就跑。我心中暗想,此时不走还等什么时候?可是,没等转过身,我感觉身后一阵风,本能地身子一侧一缩,险险躲过了一根砸下来的棍子。刚才不见了的另外两人出现在另一头,拿了武器来对付我。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一发狠,一脚踹在了棍子上,借着冲劲往前连推带撞,把两个人撞翻。接着我什么也顾不上,不要命地冲过了马路,从一个商场进去,从另一边出去,幸运的是后面没有人再追上来。
我找个地方给朋友打了电话,他让我打车去一家饭馆,他在那里干活。
有了落脚地,晚上我给朋友讲了出站时的经历。
他说,估计那几个人看你像混江湖的。每个地方都是要划地盘的,那些人之间也经常打来打去的。他们不认识你,你的手放在挎包里,仿佛时刻准备掏出家伙打架。所以,他们分成两路,一路后面跟着,一路去拿武器。朋友好心嘱咐我,以后遇到那些人躲远一点,要不被砍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朋友和老板说我原来在北京大酒店学过,老板让我试了几个菜,觉得还可以,就留我作学徒,大厨休息的时候,有时也让我顶一顶。大厨姓徐,不怎么说话,但是我嘴巴甜,每天徐老师三个字挂在口上,眼睛灵光,手脚利索,跟着徐大厨学会了不少粤菜。
朋友私下告诉我,徐大厨原来可不教别人,在我这里怎么成了例外。我说,老师傅都有绝活,其实特别想传下去。所以,只要懂得尊师重道,哪里都能学到东西。
空闲时徐师傅和我聊天,人要有长性,这个和读多少书没有关系,不论干什么事,有了长性,总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360行,行行出状元,再普通的人,只要有一股子劲儿,也能变得不普通。就拿烧菜的功夫来说,手上有了真功夫,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再普通的材料也能调动人的食欲。
可我终究还是辜负了徐师傅的嘱托,这也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遗憾。这是后话。
我有一天放假,去附近的商超买点日用品,回来时要路过一个巷子口,看到两个混混拦住了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于是我热血一上头,走过去说,老妹,你怎么还不回家?两个混混一看有人,就停顿了一下。但是他们看到我只有一个人,就不怕了。随后,就打了起来。那个姑娘跑到了我身后,巷子有点窄,我不至于腹背受敌。打了没几分钟,我听到后面有人跑了过来,回头一看,我吃了一惊,来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再回头看两个混混,两个混混趁我分神跑了。我再细看,竟然是徐师傅。徐师傅叫住了我,让我不要追了,以免吃亏。
无巧不成书,那个姑娘是徐师傅的女儿徐瑶瑶(小名幺幺),学校放假她来看望徐师傅,我拦住混混后她就跑到饭馆和徐师傅说了情况,徐师傅拿着菜刀就出来了。
我明显感到,从这件事之后,徐师傅对我烧菜的要求越来越高,看我的眼神都有点不一样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可就连朋友都对我说,徐师傅把他保留的几道拿手菜都教给我了。
我忽然感觉到有股无形的压力,徐师傅是要把我当成关门弟子吗?
我这人有个毛病,别人对我越好,我越不愿意亏欠别人。
6
徐师傅邀请我去他家做客。
我作为徒弟,当然得表示表示。提了两手礼物来到徐师傅家。
徐师傅家不大,两室一厅,但是干净整洁,客厅摆设也很简单。最吸引我目光的是墙上有一张全家照,照片上的徐师傅看上去特别精神年轻,坐一旁的师母典雅大方,站在身后的幺幺还是中学生模样。
徐师傅看我在看照片,幺幺的母亲,如果她现在还在的话,你该叫声师母,不过她走的早,你只能从照片上看到她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这时从里面房间传来声音,爸,谁来了。
徐师傅说,你口中的胜哥来了,也不出来招呼一下。
啊,胜哥哥。我马上出来。爸,你怎么不早说。幺幺清脆明亮的声音听起来就很舒服。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又没时间管教。习惯了就好了。
我听徐师傅的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我赶紧说,幺幺挺好的,她去看您的时候我不是都见过的吗,又懂礼貌,又勤快,大家都喜欢她。
这时幺幺出来了,徐师傅说他去厨房看看就留下幺幺招呼我。
幺幺穿了淡雅的裙子,一看到我就露出开心的笑容。平时我见到她都是牛仔裤搭不同的衬衫,这么飘逸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我不好意思盯着女孩子看,抬手扶了扶额头,视线转回照片上。
胜哥哥,好看吗?幺幺很自然地问。
好看,当然好看。我心里似乎被撞了一下,依然看着照片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你?
那会儿我读中学,后来我妈得了病就走了。幺幺似乎不愿提起这个话题,接着说,你来参观一下我的世界吧。她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拉到了她的房间。
幺幺的房间有一种淡淡的温馨气息。一进门是一排书柜,像半个书墙,有上百本书。在靠近窗户的一面,窗台上是几盆花,我能认得的只有一盆兰花,据说很难养,但看上去生长得很好。接下来是一个写字台,上面一台笨重的显示器,前面是键盘,看样子刚才正在打字。床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只米白色的短毛大熊。
怎么样,胜哥哥,这些书就是我的全世界。你喜欢看什么书?
我,我只会看菜谱。我挠挠头发掩饰自己的尴尬问,你是在打字吗?
我在打小说,也就是讲故事,我的粉丝可是很多的。你要不要看一看?
我没来由地升起一股自卑:读书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说话;如果我读书多一些,现在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东一句西一句,多数时候是幺幺在和我说话。不过,我还是知道了不少她的情况。她快要大学毕业了,出来就可以去中学当语文老师。
我灵机一动,说,我语文不好,也想写故事,能不能请漂亮老师先收个笨学生?
……
后面的日子,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日子。在徐师傅的默许下,我多了个语文老师教我读书和还有学习拼音打字,因为五笔对于我来说太复杂。周末时,徐师傅和我还会下下棋,同时听徐师傅讲他年轻的故事。幺幺也爱听我讲自己的故事,说是很好的素材。当然,故事中,我难免把自己吹得英勇神武一些……
可惜,这段时光太短暂。
7
我刚到北京时,曾在车站外遇到一个算命的老头。他说他每天头三个免费算,非拉着我不放,我就停下来听他胡侃。他说了两句话让我印象特别深,一句是我命格比较硬,一句是我命犯孤星。当然也不是不能化解,就是需要耗费他的功力。如果我是有钱人,只需要十几万就可以化解,但是我和他有一面之缘,只要100元就可以。我掏了10元给他,因为他让我想起了我的爷爷。然后我就走了。
其实,我在大酒店被砍伤又恢复后,我曾去车站附近找过那位算命老者,如果真有化解的方法,多掏几百元,哪怕只是个心理安慰也可以。可是,附近没有人见过我说的那个算命老人。有时错过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闲暇时也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其中的《连城诀》我看了不下三遍。我甚至幻想自己身怀绝技,行侠仗义。有时我一个人在厨房,我情不自禁挥舞着长勺,把自己想象成武林怪杰,徐师傅进来看到,快、准、狠一勺子把我敲醒,配上一句“又抽什么风?认真干活!”我于是老老实实继续烧菜。
徐师傅对我这么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存了心要把我当接班人培养,好让我能接替他的位置。另一面,他经常在下棋时和我说,男子汉要有勇有谋有担当;多读点书,越是顶级的厨师,越需要学习钻研……碎碎念的徐师傅让我想起了《大话西游》里的唐僧。
在幺幺的指导下,我开始觉得文字有种神奇的力量,我计划写个现代都市武侠小说。她写的言情小说多一些,她说因为女生比男生更爱活在幻想的世界里,更需要文字的抚慰,所以她通过自己的文字去和女性读者交流。
我刚开始写出来的武侠故事幼稚的很,主角出身苦寒,奇遇高人和宝书,练成绝技,行侠都市江湖,惩恶扬善,快意恩仇。幺幺看了笑了笑说,每个男生都有一个武侠梦,只要多注意细节描写,让读者有代入感就可以,坚持下去我也会有很多读者粉丝。
我给幺幺讲我小时候到长大后闯的那些祸,尽管听了好多次,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听我讲,每次她都听得咯咯直笑。她还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好男儿志在四方,逆境出英雄。”我感觉她在鼓励我。
我打心眼里觉得幺幺是个好姑娘,心里喜欢上了她一见我面的那一声“胜哥哥”。更主要的是,在幺幺的督促下,我杂七杂八竟然读了很多书。我的思维开始发生变化,我偶尔会思考人和人的差别在哪里,人怎样获得持续改变的力量。但是想起我不可知的命运,我知道我不是那个给她幸福的人。
我从幺幺那里还知道了徐师傅的一些往事,徐师傅年轻时脾气也很火爆,而且喜欢和别人打架,也得罪过一些人,终于连累到家人。不得已,徐师傅才金盆洗手,但是幺幺的妈妈却因为遭遇了“意外”住了医院,出院后也落下了病根,后来永远离开了他们。我又想起那天徐师傅拿着菜刀在巷子口横刀立马的样子,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比起这些,我更担心那个算命老人说的话——命犯孤星——我和他们在一起,会不会带给他们不好的事情?命运会不会对我网开一面?
命运从来不会和人打招呼。
一天,几个拿着棍棒的混混拦住了我。带头的老大指着我鼻子问:“你是徐大刀什么人?”徐师傅的这个江湖名号倒是很响亮。我不知道这次自己命够不够硬,但我希望能帮助师傅彻底解决江湖恩怨,于是我义无反顾上前一步:“我是他的义子,有什么事情朝我来。”
……
和徐师傅的告长假,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的老家有事需要我回去处理,只是遥遥不知何时是归期。心头最放不下的是幺幺,如果没有她教我继续读书,我可能还是一个一腔孤勇的街头小子。我送了一对紫水晶耳钉给依依不舍的幺幺,据说能带给佩戴者灵感和好运。希望我和她有缘能再相见!
坐在回老家的火车上,那天的场景又在我眼前——
在幺幺的熏陶下,我早已不是那个头脑一热只会打架的楞头小子;我早已学会运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我拿出几张早就打印好的纸,交给带头的老大:
“这上面都是你们过去的资料,看看有没有遗漏?包括你手下每人的家庭和成员详细信息。如果我受到一点伤害,这上面的所有人都逃不脱。只要我出了事,你们的资料就会有人交出去。我的命不值钱,你们就会有麻烦,法律上都给你们安排好了。
“刑法第二百九十二条规定: 聚众斗殴的,对首要分子和其他积极参加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对首要分子和其他积极参加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一)多次聚众斗殴的;
(二)聚众斗殴人数多,规模大,社会影响恶劣的;
(三)在公共场所或者交通要道聚众斗殴,造成社会秩序严重混乱的;
(四)持械聚众斗殴的。
聚众斗殴,致人重伤、死亡的,依照第二百三十二条的规定定罪处罚。
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以后法律会越来越完善,你们不犯事就没事。我没事也不会找你们麻烦。我说完了,选择权在你们。”
我的淡定从容,脱口而出的刑法条例,那纸上关于他们的详细信息,这都让他们惊疑不定。带头的老大盯着我看了足足一分钟,抛下一句话:“算你狠!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走!”
他们的背影走远,我嘴角如释重负微微上弯——之前的片段又涌入眼前——我和幺幺忙碌地准备:我们找到私家侦探调查那伙人的背景;电脑上资料不断增加着;信息、证据搜集越来越完整……我暗自佩服,幺幺才是我们中间最有头脑的人,她让我的思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她读的书比我多,还能把书用起来!
故事告一段落了,谢谢大家的陪伴。
在这段经历的最后,捎给大家两句话:
不是读书没有用,而是我们有没有选择正确的书和路,有没有运用书中的智慧解决生活中的问题。只要心中有义,眼中有识,手中有法,读书就可能帮你改变人生。
(以上部分内容根据堂弟口述亲身经历整理,有部分改编,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堂弟——阿胜。他希望更多的人不要走他过去的老路,一步踏错就有可能步步踏错。读好书,走正路,平凡的生活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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