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爸妈把我们姐弟三人接到大城市生活。我和弟弟在家附近的一所学校念书。因为新学校不允许穿拖鞋进校门,爸妈特地买了新的白布鞋给我。
早晨,爸爸拉卷闸门的声音吵醒了我,来不及揉眼,急忙翻出书包的纸笔,写道:梦里追着人跑,鞋都跑掉了。
“妈,我鞋呢?”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不会掉梦里了吧,现在回去,应该还能找回来。妈妈在门外喊到“你不是把新鞋放在床上了嘛?”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没落在梦里。
弟弟终于在爸爸第三次吼声中慢腾腾地起床了。真是会赖床,他可能没尝过热的早餐是什么味道的。看到我写的一行字,揉着眼睛说道:“他们说,你的鞋子掉到四婆的田里了,不见了。”
啊,我知道啊。那块田,我在田里摸了几十次,都没找到我的鞋。大概被吃了罢。
不好,我想起那个可恶的人了------李龙,委婉地说是个问题学生吧,不委婉地说,请容许我叫他坏蛋。是我众多堂哥之一。那天他正扣下我家外墙的石块,边骂脏话边一个个地砸我家的窗户,一块石子穿过空隙正打着我弟,弟弟哇地一声哭出来,马上扑到大姐怀里。我穿上拖鞋,跑出门口就搂了一把石子,疯狂向他甩去。
隐忍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伤害,给欺负你的人带来更大的快感。
见我疯了般朝他反击,他跑了,他个懦夫!我边跑边砸,砸完手里的就再抓一把。他边回头看我边跑向山顶。
“你个癫婆,追什么追?”李龙已经爬上了一棵橄榄树,抱着树干,对着我气喘吁吁地咆哮道。我自己也是累得不行,我的手可没停下地乱砸。扔完手里的碎石,捧起旁边灌田的水,猛喝一口,嗓子终于能发出声音了。“这不是你刚干的事吗?看我们没大人在,好欺负是吧?”顺手再抓起一块泥,朝他甩去。
李龙抱着树干,喊了句:“我妈说你妈坏,你们,你们也一样!”
“你妈才坏,你更坏!”我拔起一株水稻,连泥带土带水就扔过去。
他猴子般的身板闪开了我的水稻攻击,发现我还拽着一株稻子,怒道:“你!不要拔我家的稻子了,我妈看到,你就死定了,我也……”犹豫了会儿,又喊道:“这可是你弄的,我告我妈去,你死定了。”
“胆小鬼。”我又拔起一株稻子,奋力扔过去,更大力地朝他扔。
“李龙是胆小鬼,竟然被癫婆追到树上,哈……”一个公鸭般嗓子从我背后传来,是王同。李龙的亲戚,也算是我的亲戚吧。但这个亲戚可从来没帮过我。刚追李龙时看到王同在河塘里摸河蚌,跑上来做什么?事多!
王同个子比我和李龙都壮。李龙看到他的帮手来了,不顾得自己刚被我追的落魄样,极快地从树上滑下来,拍了拍身上还没干透的泥,大步迈过来。我退到田中间,顶多被四婆打一顿,反正已经坏了几株稻子了。李龙又嘶吼道:“你再坏了我家稻子,你就没有好苹果吃!”
“我没尝过苹果,坏的也可以吃!”我双手拽几株稻子,蓄势待发。他们把鞋放到田埂上,慢慢朝我走来。恍惚间我看到了狐狸和熊。我抓起几株稻子就向他们砸去,想抄起步子往山下奔去。不好!鞋子陷进泥去,抽不出来!使劲拔了几次,罢了罢了,逃命要紧。抽出双脚,就往山下狂奔。没回头看他们,大概在蹑手蹑脚地避开稻子吧。
下山的风都是顺的,我冲下山,没有鞋子反而觉得更好跑步了。三伯家是离我最近最安全的地方。大堂哥和二堂哥他们人好,会让我进去的。他们见我脚带泥土,头发疯乱,又看看后面追来的李王二人,便心领神会,拿起棍子就坐在门口。
我便进去天井安心喝水,顺便洗我的泥腿子了。
我看着他们就蹲在河塘边,他们不敢过来,我不敢过去。二堂哥突然转头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安静的女孩子。”我没意识到我今天的举止和以往的我有什么不同。我只是知道,今天我反击了他。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看到三伯父和三婆扛着锄头从暮色中走来,是爸爸妈妈该多好。他们在李龙和王同身旁停住,私语片刻,李王如同受惊的动物,互望一眼随即朝山上奔去。
三伯进门随手放下锄头,在水缸里舀了碗水,边喝边说:“你四婆刚又在疯骂,她田里倒了好多苗。我们的田在她的上面,就算看得到,哪有空儿去看!吓!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倒了很多了,看谁都骂,对天也骂。”几大口喝下去,又说道:“小晚,你家今晚做饭没有,没有就在这吃,叫你三婆多放点米得。”
我急忙回道:“不用的,三伯,我马上回家了。”
李龙和王同终于没有守在河塘旁,路上没有阻碍,回去都是开心的。想到自己抱着石头追打李龙的举动,心里还是鼓鼓作响。下坡时碰到了三婆,问我怎么没穿鞋子,我急忙胡诌道坏了。三婆从胶桶里摸出一个还在泛青的橘子,递给我时,肩上的锄头和胶桶差点滑下来。三婆手快,及时扶住了。然后说到:“明天我刚好去镇上,给你买一双。女孩子不穿鞋子,像什么样子。你看,你的脚出血了。”一直在意自己的心跳,都没发现小趾头出血了。后面又说了些话,可是我不记得了。只是好奇,三婆怎么从我家的方向过来?
翌日,我一大早就跑上山。看到四婆已经在她的田的周围竖了好多木条和竹条。我按着昨天陷进去的地方摸了几十次,用竹条也划了几次,都没找到我的鞋子。
到底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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