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全在爱国老人钱先生家受到了鼓舞。他将自己决定出走的事告诉了钱先生，并激动地喝下了老人为他送行的酒，随后走出门来。)
瑞全的半碗酒吃猛了点，一着凉风，他的血流得很快，好象河水开了闸似的。立在槐树的黑影下，他的脑中象走马灯似的，许多许多似乎相关，又似乎不相关的景象，连续不断的疾驰。他看见这是晚饭后，灯火辉煌的时候，在煤市街，鲜鱼口那一带，人们带着酒臭与热脸，打着响亮满意的“嗝儿”,往戏园里挤。戏园里，在亮得使人头疼的灯光下，正唱着小武戏。一闪，他又看见:从东安市场,从北河沿，一对对的青年男女，倚着肩，眼中吐露出爱的花朵，向真光,或光陆，或平安电影场去;电影园放着胡鲁胡鲁响的音乐，或情歌。他又看见北海水上的小艇，在灯影与荷叶中摇荡;中山公园中的古柏下坐着，走着，摩登的士女。这时候，哪里都应当正在热闹，人力车，马车，电车，汽车，都在奔走响动。
一阵凉风把他的幻影吹走。他倾耳细听，街上没有一点声音。那最常听到的电车铃声,与小贩的呼声,今天都一律停止。北平是在悲泣!
瑞全的酒意失去了一半，脸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流湿。他不是一个爱落泪的人。可是，酒意，静寂，颤动的白光，与他的跳动的心，会合在一处，不知不觉的把泪逼出来。他顾不得去擦泪。有些泪在面上，他觉得心中舒服了一些。
——摘自老舍《四世同堂》第47页，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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