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世界杯如火如荼，随着德国、阿根廷、巴西的相继陨落，我也开始了佛系看球之路。
原本集中的注意力一旦分散开，人就容易左思右想，而我，想起了带我入足球门的那个人。
一、
2010年南非世界杯，我还在念高中。虽说我们学校算不上炼狱，但高考的重担还是压得每个人呼吸困难，那年世界杯就像是一个引子，在压抑的学习生活中掀起了狂热的波澜，每个人都一夜之间变成了铁杆的球迷，熬夜看球成了一种炫耀的资本。
相比于我这种半路出家、跟风支持的伪球迷，班里还有一批热爱足球的真球迷，他们自成一派，讨论的都是战术安排、首发阵型、个人能力等一干吃瓜群众一脸懵逼的问题。
大柳是一群男球迷中唯一的红花，也是那个带我入门，让我从此喜欢上足球的人，而她的人生，堪称传奇。
对于大柳能对世界杯侃侃而谈这件事，并不出乎全班人的意料。作为学霸的大柳，学而不呆、博而深邃，足球篮球、明星八卦、文学常识、天文地理，似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以至于我一度拒绝和她深聊，因为越聊越发现自己的浅薄。
通过她，我开始了解德国战车、五星巴西、还有拥有梅西的阿根廷，开始真正明白足球的魅力。而大柳也在谈到这些的时候，从不吝啬口舌，带着她独有的高傲，有问必答。
二、
大柳除了学业精湛，她还精通两性知识，黄段子更是信手拈来。以至于班里很多男生见到她都退避三舍，唯恐一言不合失了贞操。
我们的物理老师，不幸被大柳相中，大柳凭借连续三次物理满分的成绩，顺利当上了物理课代表。临到毕业，我们的物理老师红满全脸的速度，已经从五秒提升到了一秒。
大柳一直说，这是质的飞越。
自信如大柳，也有她的自卑，大柳自卑于她的外貌。
大柳很胖，所以穿着一向宽松，留一头短发，戴大黑框眼镜，走在校园经常被误认做老师，大柳还曾和我们讲过一件趣事。
一年元宵节，大柳骑车路过一个元宵摊，停下来想买元宵，摊贩张口就来：
“大姐，元宵可好，买点吧。”
大柳觉得十七年的人生遭到了侮辱，旋即狂飙离去，留下不知所措的小贩。
就是这么大大咧咧的大柳，总让人觉得没心没肺、坚如磐石，似乎没什么可以撼动她，没什么能让她伤心，也没什么能让她生气，谁都没看到她转过身去的落寞表情，这些压抑的情绪，也成为大柳日后崩溃失控的源头。
三、
高考结束，还没出分数的那段时间，应该是我们这群人最放肆的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每个人都心怀天下，恨不得立刻执剑走天涯。
但当大柳牵着老邢的手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还是大吃了一惊。
大柳坚硬如铁的外壳，和内里小心翼翼的自尊，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如果不是那场恋爱，这平衡或许永远不会被打破。
老邢不是别人，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农村出身的他，黑瘦的脸上总有一股韧劲，他很优秀，当时班里应该有不少暗恋他的女生。
但他当时是有女朋友的人，他女朋友不是校内人，听说是混社会的，肤白貌美大长腿。
虽然我们当时社会经验还不多，但我们看的电视剧多呀，电视剧里渣男都是这么演的，可大柳已经认定了他，根本听不进一句劝。
事实证明，艺术果然源于生活。
高考出分，大柳名落孙山，连一本线都没过，而老邢超常发挥，考取了心仪已久的大学。
大柳当然不甘心，她想复读，然后和老邢呆在同一座城市，上同一所大学，她的想象里可能还有她和老邢的余生。
可大柳的复读计划还没开始实施，远走他乡的老邢就没了联系。
大柳急了，买了飞机票，直奔老邢的城市。
我们都不知道在那几天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回来后，大柳就变了。
她迅速消瘦了，瘦的几乎脱了框。她的精神日渐萎靡，时常两眼无神的发呆，眼睛里没了往日的神采。
大柳想不明白，那个她亲自送上火车的人，怎么转眼就变了。
四、
有人说，人生，其实像一条从宽阔的平原走进森林的路。
平原上可以结伴而行的伙伴，到了森林，在荆棘和岔路面前，各人就要找自己方向，走自己的路。
那个时候，应该就是我们进入森林入口的时候，所以对于大柳，我们每个人都看似清白，但也有一份辜负。
我们像极了从玻璃缸归海的鱼，在这个透明的容器里呆了太久，纵使我们准备好了迎接自由，却没料到自由身后的流弹枪炮。
大柳终于无力承受，她举起了手，拿起了刀。
从那开始，大柳三天两头玩失踪，动不动就割腕，那一阵我们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为了不让她有事，我们全班几乎全体出动，晚上轮流给她打电话。
但对于即将进入森林的我们来说，她还是占据了我们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很快，我们就对她的这些行为习以为常，各自回到了自身的轨道，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后来大柳来找过我，跟她去医院换药时，我看到了她手腕上的伤口，不算深却密密麻麻一片，蜿蜒在左右手上。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大柳从不是放弃活下去，她是想割开这坚硬的外壳，让那些沸腾着、腐蚀着她的情绪借由这个缺口，流出来。
那次大柳临走的时候对我说，她的爸妈背着她离婚了，两年前就离了，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大柳云淡风轻的说完这些，唇角上钩，带着一丝苦笑离开。
后来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大柳来找我，我陪她去医院换药，换完她说她爸妈离婚了，两年前就离了，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说完，她哭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分不清哪个是梦。
五、
再见大柳已是寒假。苍茫白雪、冷风萧瑟，当初，大家从这里匆匆辞行、各奔前程，如今想要弥补别时匆匆，话到嘴边却成了哑炮。
那时，我们都只看到了新时代的开始，却忘了这也会是另一个时代的终结，专属我们的终结。
三五好友时不时约出来小聚，人来人往，大柳却总在其中，我们明白，她不过是不想一个人。这时候的大柳只有八十斤了，成了我们之间最瘦的。由于瘦的太快，她的大臂内侧和肚子上留下了大片赘皮。
大柳说，后来她又去找过一次老邢。特别倒霉。
午夜到达老邢所在的城市，老邢意料之中没有现身。刚出火车站就遇到抢劫，劫匪抢走大柳的钱包，大柳和他撕扯，被一刀扎进腹部，进了急救室。老邢闻讯赶来，垫付了一点医药费，从此销声匿迹。
我们看着面前的大柳，像是在看一部已经知道结局的小说。她自始至终都带着苦笑的模样。
那一瞬间我明白，哦，原来苦笑的就不是梦里的。
去洗手间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隔壁呕，很痛苦的声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部吐出来。
回到座位时，大柳不在，我心里隐约不安，就和朋友说起洗手间有人在吐。
朋友看了我一眼，说，是大柳。大柳得了胃病，经常胃疼，偶尔还会吐血。
我坐在那里，像是一条被晒干的咸鱼，说不出什么感觉。
六、
后来，和大柳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只能从她的朋友圈窥见她的生活。
大柳考研成功，去了心仪的学校。
大柳开始了新的恋情，阳光下的笑容如此真实。
大柳发表了新的论文，感叹之前一个月的熬夜终于有了回报。
最近她拿到了国外大学的offer，准备出国深造。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象，想象她一个人出现在老邢城市的时候，想象她一个人出现在异国街头的时候，拥挤人潮，她如此平凡不起眼，可没人知道她的故事，没人知道她的脆弱，更不会有人明白她的坚强。
她就紧握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大步流星的朝着朝阳的方向前进，身后的影子不断拉长，似是一个巨人模样。
后记
过了很久，我听曾和老邢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的朋友说，他有一次接到过大柳的电话，等他赶到时，就看到大柳浑身脏兮兮的窝在桥洞下面，俨然就是一个流浪汉了。
大柳看见他，说，谢谢你能来。
高傲不低头是她，空洞没表情是她，苦笑转过身是她，流浪无所依是她，恬淡安稳也是她。
爱情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多无敌，也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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