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只有慢慢品，才知道其中滋味。
01
燕妮是大我2岁的堂姐，我们两家住前后院。
小时候我总喜欢跟在她屁股后，一口一个燕妮姐叫不停，而她总是挤着眼睛假装嫌弃地叫我跟屁虫儿，过后又像亲姐姐一般哄着我玩儿过家家，跳格子，欻羊拐。
那时，每天从床上爬起来，我都是火急火燎地扒拉点儿饭，就一溜烟儿地跑去找燕妮姐玩了。
大伯大娘也早已习惯，每天早起提前为我打开一扇门。
大伯大娘都是憨厚且老实的人。大伯跟爸妈一样，每天没日没夜的在庄稼地里滚，皮肤都黑黝黝的。大娘因在房顶晾晒玉米时，不小心掉下，摔断了腿，所以在家操持家务顺便卖些布料。
他们待我像亲闺女，平时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留一份。
赶上妈爸忙农活顾不上我时，吃喝住也都是在大伯家。
02
大伯大娘有两个孩子，老大是男孩，叫燕峰，老二就是燕妮姐。
燕峰哥比燕妮姐大4岁，出生没几个月就被视孙如命的大奶奶抱走了，说是怕儿子媳妇太忙，照顾不到孩子，她和老伴儿身体硬朗，帮着给带。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奶奶是嫌弃儿媳妇是残疾，想把家里独苗放在自己身边。
大娘何尝看不出来呢，她哭着去找大奶奶要孩子，但老人说孩子小，大娘又行动不方便，怕孩子磕着碰着遭罪，还说等孩子大点了就送回去，让大娘和大伯先把日子过好，想孩子可以随时过来看看，都在一个村，方便。
大娘说不过老人，悻悻而返，哭肿了眼。
大伯也去找过大奶奶，仍旧无功而返。
妈妈了解大娘想孩子的心，每天去找大娘聊天，给大娘宽心。
大伯也劝大娘，说自己的孩子到什么时候也跑不了，况且亲奶奶带，不会让孩子受委屈，与其赌气，不如先把日子过红火，再理直气壮地接孩子。
大娘思考后，认了这个理儿，每天瘸着腿东跑西跑地去集市上卖布，想尽快接回孩子的心显而易见。
03
四年后，大娘再次怀孕，忍着说来就来地孕吐，开始在村口摆摊卖布，顺便做被子改衣服赚钱。
第二年，燕妮姐出生，大伯大娘愁容舒展，脸上带起了笑。
燕妮姐满月，大奶奶也带着燕峰哥上门了，惶恐不安的大娘，边拉着燕峰哥左看右看，边把燕妮姐紧紧地抱在怀里，丝毫不敢松懈，生怕大奶奶再把女儿带走。
大奶奶见状苦笑着说，有燕峰一个孙子就已经把她们忙得四脚朝天了，这个孙女很可爱，但她们可没力气带了，只能辛苦儿子儿媳自己带了。
邻里们一边顺着大奶奶说，帮带一个孩子已经够费心的，也给大伯大娘省了不少事，年纪大了，是该好好颐养千年了。又互相边挤眉弄眼地小声嘀咕，这生的也就是个女孩，要是个男孩啊，她照样给带走。
04
大奶奶严重的重男轻女，众所周知。
大奶奶婚后生了四儿一女，排行老二的女儿不满1岁就被大奶奶过继给了无法生育的三姐，大爷爷为了这事差点跟大奶奶离婚，但几次看到大奶奶三姐夫妇真心爱孩子，也就没再跟大奶奶计较，后来陆续又生了两个儿子，大奶奶的腰板挺得直直地。
四个儿子，三个儿子生的都是女孩，大奶奶先是气的骂儿子没本事，接着开始弯下腰板，蔫头耷拉脑。
直到大伯家有了燕峰哥，大奶奶又满血复活，说服了大爷把燕峰哥放到自己身边。
05
没被带走的燕妮姐一直跟大娘大伯生活，享受着父母无微不至地关爱。
直到燕妮姐7岁时，大奶奶去世，后事办理妥当后，大爷亲自把燕峰哥送了回来。
11岁的艳峰哥着实是个小胖墩儿，油光光的脸，胖胖的脸蛋把不大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肥肥的胳膊，短短的腿，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像个大企鹅。
可想而知，大奶奶有多疼孙子，才把燕峰哥养得如此肥头大耳。
从他回家的那天开始，大伯大娘和燕妮姐平静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
他先是哭哭啼啼地霸占了燕妮姐的屋子，接着抢走了燕妮姐和我玩的各种玩具，最后还指着大伯大娘说以后什么都要听他的，因为他是老大。
大伯大娘看着日思夜盼的儿子，喜悦的眉梢上，挂上了一层黑丝。
06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被老人惯坏的孩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变好的，大伯大娘叹息之余，选择用爱来等他变好。
谁叫他们欠他的呢!
这也是燕峰哥从奶奶那学来的理，你爸妈顾不过来，只有奶奶最爱你，记住，你爸妈欠你的。
有了这个理，燕峰哥在大伯大娘家横行霸道。
吃饭他第一个上桌，燕妮姐有什么他抢什么，玩具玩坏了就扔给燕妮姐，平时稍不满意就大发脾气摔着摔那……
大伯大娘运着气忍着，燕妮姐和我则尽量躲他远远的。
几年过后，燕峰哥中考哪儿也没考上，开始在家没日没夜地打游戏。
大娘大伯愁容满面，四处打听哪儿招学徒，想让他学门手艺，可是厨师、理发、汽修都试了，燕峰哥嚷嚷着太累，没过几天就撂挑子了。
大伯大娘也没了办法，头上青丝渐渐爬上一层白霜。
07
燕妮姐看爸妈发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拼了命地学习，为了将来能上大学，挣更多的钱让二老安度晚年。
谁知，本来前途似锦的未来，却被燕峰哥捣得稀烂。
燕妮姐中考填报第一志愿的重点高中被燕峰哥偷偷改成了汽修学校。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燕妮姐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高中成了泡影。
极度悲伤夹杂着无尽地愤恨，燕妮姐冲到屋里，看准正在玩游戏的燕峰哥就是一拳。
被打的燕峰哥霍的起身，骂骂咧咧地抓住燕妮姐，俩人互不相让地厮打起来，听到动静的大娘大伯慌忙赶来，一人拉一个，才把红眼的两人分开。
知道真相后，大伯第一次咬着牙打了燕峰哥一巴掌。
燕峰哥捂着脸，恶狠狠地瞪了三人，抓起包，摔门而出。
大娘哭着瘫倒在地，燕妮姐心疼，转身想把哥哥追回来，却被妈妈一把拉住，妈妈抹泪叹气，说他不小了，也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随他去。
随后，三人抱在一起，低声啜泣。
08
后来，大伯大娘建议让燕妮姐复读一年，燕妮姐拒绝了，她挤着笑对爸妈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扎在男人堆里学汽修，她吃不了亏，没准未来还能成为第一个出名的女汽修大牛。
大伯大娘看女儿已下定决心，也只能笑笑说，女儿一定行。
燕妮姐就这样背上行囊，坐上长途车，去了60公里外的汽修学校，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儿子毫无音信，消失的无影无踪，女儿又一个月才回来一天，大娘的生活陷入一片孤寂和冷清，即使我没事就过去陪她聊聊天，也没让屋里清冷的空气变得多温热。
后来邻居中有信奉基督教者，给大娘布道后，大娘果断入了基督教。她每天捧着《圣经》诵读，还时不时地参加基督教的活动，大娘像是又活过来了，一边卖布一边给人布道。
09
燕妮姐上了汽修学校，学习用功，脑子又灵，三年下来包揽了学校全部奖学金，并且还交了一个同样优秀且帅气的男朋友。
两人毕业后直接进了有名的汽修厂，专门给豪车做保养维修。
记得燕妮姐工作后第一月工资给大伯大娘买了一个手机，给我买了一个当时非常流行的玫红色随身听。
当时大伯大娘一边小心翼翼地按燕妮姐告诉的方法摆弄着手机，一边乐呵呵地夸燕妮姐有出息。
我呢，依偎着燕妮姐的肩膀，一人一个耳机，陶醉在那些或动感或带着故事的流行音乐里。
有了手机的大伯大娘，时常接到燕妮姐电话，每天开开心心的。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被时间冲淡的记忆，突然被俩人又拉回来。
10
9年未见的燕峰哥，带着一个白净的大肚子女人回了家。
大伯大娘见儿子儿媳回来，喜极而泣。
看着瘦弱的儿子和大肚子的儿媳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老两口心里五味杂陈，一边劝俩人多吃，一边抹泪。
酒足饭饱，燕峰哥开口，媳妇怀孕5个多月，他们没地儿住了，想在家待到孩子出生。
大伯大娘当即答应，说在家里想住多久住多久，还迅速的把房间整个打扫了一遍。
大伯大娘把哥哥回来的事告诉了燕妮姐，她很开心，说尽快回来一趟看看能帮哥哥做点什么。
哥哥和妹妹之间的隔阂似乎被时光冲走了。
不过想想也是，根植于血脉里的亲情怎么会那么容易切断呢！人生那么长，有的是机会放眼看看。
等待燕妮姐回来的日子，燕峰哥帮大伯去地里干农活，对大伯毕恭毕敬，与先前判若两人。
儿媳每天跟着大娘帮忙扯扯布料，收收钱，和大娘有说有笑。
邻里对儿子儿媳的夸奖更是让大伯大娘乐的合不拢嘴。
11
还有一天燕妮姐就要回来了，全家人都在为多年后的第一次重聚准备着。
可是老天善变，第二天天还没亮，刺耳的手机铃声就划破了宁静的黑夜。
电话一端不是燕妮姐温柔的问候，而是一个沉重男声的告知。
昨晚下雨，女孩骑车过路口时，被逆行的货车撞了，人当场就没了，需要家人来警局领人并办理相关手续。
大娘木然地放下电话，眼泪无声而落，接着哇的一声哭起来。
大伯抱着大娘，任由她的热泪从脖颈滑过胸膛，再慢慢变凉。
燕妮姐的后事很简单，只请了几个家里人和燕妮姐的男友一起去了殡仪馆，看着棺材里被拼接的有点脱相的燕妮姐，燕峰哥流着泪一个劲儿的道歉，我也痛哭失语，没有只言片语的告别，我俩却人天永隔，世事太无常。
燕妮姐的男友，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儿，红肿着眼，一次又一次的抚摸燕妮姐的脸，目光空洞无物。
安葬完燕妮姐，我们回了家，燕妮姐的男友也消失在树林深处。
12
不管遭遇什么，时间不停，生活还是要继续。
燕妮姐走后，大伯大娘都在诵经抄经，燕峰哥则代替大伯在地里忙碌不停。
第三个月，燕妮姐的42万元赔偿金下来了，大娘叫来儿媳，直接把卡给了她，让她好好管着钱，跟燕峰买个房子，把日子过起来。
儿媳推托不要，说让大伯大娘养老用，大娘则说，这钱是燕妮的，她最希望能帮助哥哥，所以让她拿着。
儿媳满脸感激的收下了卡。
几个月后儿媳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爱妮。
后来燕峰哥用燕妮姐的赔偿金在县城买了一个70多平的小两居。
两人又盘了一个早点摊，每天忙里忙外，日子过得忙碌充实。
大伯大娘不种地也不卖布了，两人受《圣经》的影响，把女儿的死看作了去另一个世界修行。
抛弃悲伤后，两人四处布道，希望能够让更多的人脱离苦海。
多年后他们仍旧笑容满面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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