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大半个月,靠临睡前的那点时间,我终于看完了《山本》的大结局,意料之外的悲壮惨烈,曾经坐地称王的预备旅在大炮的轰炸下,如蝼蚁一般奔忙无措,灰飞烟灭。原准备好的各就各位、严防死守、周一山的计谋在轰隆作响的炮声中都变得轻飘飘,不足一提。人就像没头的苍蝇,一会往前边跑,一会又退回来往后边跑,看不见的敌人比豺狼虎豹更可怕,只有炮还在不停地打,呼啸声从空中掠过,整个涡镇火光烟雾、哭天抢地、颠簸不定。那些我在阅读中熟悉起来的有血有肉有脾气的人物在炮声中一个个鲜血淋漓、分崩离析。我在叹息和不忍中又在想,井宗秀终归是先死了,如果让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王国成了一堆尘土,所受的煎熬恐怕比受剐的邢瞎子更甚。
熄灯酝酿睡意时,仍然是满怀繁华落幕的虚空,“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前些天听樊登说书,说故事写到一半时,人物自己就会出来了,后面的故事走向、人物命运就不是作者在写,而是人物说给作者来写了。读书也是这样的感觉,初时是读者在心里造一个场,在阅读的过程中人物慢慢浮现、雕琢出来,在接下来,他们就会在这个场子里活动,嬉笑怒骂,在我身边走来走去,也把我带进了这个场子里,井宗秀的野心、陆菊人的善良、花生的天真、陈先生的超脱、宽展师傅的慈悲,一宗宗、一桩桩。贾平凹用他细密绵长的文字堆砌起一座城、勾勒出一幅幅鲜活的影像,然后,一瞬间,炮火轰鸣、地动山摇,一朵花盛极而衰,一座城归于尘土,苍茫大地上一片沉寂。也许作者取名涡镇,生活在那个有着黑白河漩涡交汇处的每一个人都是在水流边缘挣扎的人。涡潭如黑洞总在吞噬,弱小的先陷下去,些许能耐的,扑腾出几朵水花,最后终归还是要沉下去的。
《山本》的背景放置在19世纪20、30年代的秦岭,在那个复杂动荡的年代,军阀割据、群雄逐鹿,即便最平凡的人也不能简简单单平静地过一生。蜿蜒横亘的秦岭,有着像人一样的动物,能听懂动物语言的奇人,变幻莫测超越常态的云,还有各式各样来自天地自然的提示,看似迷信又总能暗合未来。
陆菊人发展到文中,已经让人忘记了童养媳的卑微的身份,她心生端正、怜悯宽厚,又如王熙凤般精明能干、生动活跃,把茶行经营得风生水起,她是井宗秀的信仰,心头的那抹明月光。井宗秀是个草莽英雄,他有心机有胆气,亦正亦邪。他对朋友有情有义,手下吸引了一批骄兵悍将,逛山刀客也为他卖命;他对敌人残忍无情,将叛徒三猫剥皮蒙鼓以示三军,将邢瞎子剐肉剜心祭奠兄长,江湖式泄愤,虽然解恨也落得残忍的名声。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处理三猫后井宗秀的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嘴角下垂、鼻根有了皱纹,脸不再那么白净,似乎还长了许多。”自此,慢慢的,月圆转缺,花开转败。井宗秀与陆菊人的情感关系也是小说中韵味最为悠长的部分,似爱人、似亲人、似知己,亲密、亲情、暧昧、暗恋,相互倾慕又保持分寸,心底里透亮又未越雷池半步。这样的关系,即便井宗秀娶了陆菊人牵线的花生后,两人的关系仍然没有改变。
宽展师父和陈先生是小说中的暖色调,虽身处乱世却能置身事外,宽展师父是个哑巴,慈悲口不言罪恶,却能吹出空灵恬静的尺八,超越恩仇善恶,为涡镇人供奉延生、往生牌位。陈先生是个瞎子,智者眼不见为净,是文中活的最通透的一个,不仅医术高明,还有超乎常人的人生智慧。
《山本》全书用作者贾平凹在后记中所言,正是:“巨大的灾难,一场荒唐,秦岭什么也没改变,依然山高水长,苍苍茫茫。” 人们在混沌的大地上争争抢抢、经营算计。烟尘过后,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一切都会改变,一切都会完尽,一切还会重新生发,一切还会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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