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旭熄灭了蜡烛，突然看到床前立着一人，趁着月光，看得不真切，颇有些眼熟，心里一悸，于是问道：“谁人在此？”那黑影说，“我是你爹。”吴旭刹时涌出异样的感觉，他奇怪道，“爹，你不是二十年前就死了吗，怎么现在还……”黑影说道，“我是死了，不过今日前来，特告知你一事，明日我们吴家将有大事发生，你须按我交待的办，不然后患无穷。”黑影恰处在月光和夜色的边缘，吴旭虽看不清，然而这言行举止，跟父亲生前一模一样，吴旭连忙屏气凝神，听父亲说下去。这是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一件荒诞诡闻。吴旭的父亲，名叫吴子究，早年乃是一位画师，颇有些名望，他的画被坊间誉为“一丈山川，三尺寒暑，”意思是传神无比，众乡绅官家皆以能求得他的画作为荣。一日，刘乡绅不知从哪里觅得一画，画的乃是《钟馗捉鬼图》，画卷所用纸质不似当代，所以特意拿来让吴子究一看。常言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吴子究一眼辨出这幅画来头不小，极可能是当年画圣的真迹。但吴子究自诩名师，于是硬着头皮点评道，画为九等，此画可为第二等，工法可圈可点，又说这钟馗手持宝剑斩鬼的姿势，与面上神色不相符，若是将这持剑右手改抓为反握，这效果便大大的出来了。刘乡绅哪懂这个，于是将画卷留于吴子究那里，让吴子究按他说的改正。吴子究把钟馗的整个右臂裁了下来，又补上另一层纸，重新画了钟馗的右臂，耗时良久，画好后，特意涂上染料作旧，左看右看，觉得不似原画传神，究竟是哪里出了差池，自己也说不上来。夜里歇息时，那画卷上的钟馗突然跳了出来，一把将吴子究从床上拉下，但见这少了一条右臂的钟馗，用剩下的左手甩了吴子究几个嘴巴，怒叱道，“无知黄嘴小子，还我手来！我乃阴司鬼吏，被你涂去右臂，连剑也拿不得，如何斩鬼！”吴子究连连叩首求饶，钟馗依然怒不可止，一脚踩住吴子究的脑袋，生生地将他的右臂也扯了下来。吴子究垂死挣扎，惊骇坐起，原来是恍然一梦，却觉得右臂传来钻心的疼痛，使不上一点力气，心里大骇，难道乱改鬼神宝相，惹鬼神责罪了？急忙将挖出的画卷部分重新贴了回去，这右臂才不疼了，却依旧毫无知觉。次日一早，将这幅不祥的画卷还于刘乡绅，嘴上也不承认，只说已经改好了，刘乡绅装模作样，点头称好，却不知还是跟原来一模一样。吴子究靠作画为生，这右臂无知无觉，如何讨生活？他拜访名医，求治寻药，把家产折腾干净，右臂也不见好转。最后，吴子究长叹一声，寻个机会，将画卷的事告诉刘乡绅，刘乡绅乃厚道之人，听到吴子究势运败落竟是跟自己有关，便借了一笔银子给他医治，也是神奇，吴子究花尽这笔借款之后，右臂恢复正常。后来不再作画，隐退画坛，这事发生在娶妻生子之前，之后也未将它告诉妻儿，是以吴旭并不知情。刘乡绅呢，因夫人娘家犯案，被株坐牵连，发配边疆。吴子究说到这里，摇头道，“当初，爹爹我年少不经事，得罪鬼神，右臂几不能用，多亏刘善人相助借资，才使我避过一劫，刘善人举家发配云贵，无缘再见，这借款也一直没有机会还上，后来前朝灭亡，为父于二十年前突然身亡，未曾向你交待此事，明日，刘善人唯一的孙子将来咱们吴家，他年纪与你相仿，旭儿你听着，你可将为父所借银两双倍奉还，还人家一百两。”吴旭默然无语，吴子究敲了敲桌案，似乎还想交待什么，忽闻得一声鸡啼，吴子究消失得无影无踪。吴旭睁开眼来，自己还躺在床上，夫人则在另一边睡觉，天已微亮，原来是黄梁一梦。时过正午，有一四十来岁的男人前来拜会，身着弊陋，风尘仆仆，一问，吴旭不禁大惊，正是梦里亡父所说的刘善人的孙子刘思乡。这刘思乡一脸窘然，说家族早年遭变故被发配云贵边疆，前朝灭亡，才得以回乡，自己的祖父前几日托梦，说吴家曾欠自家五十两银子，若真是走投无路，可去吴家讨还，眼下自己家里生计无着，徒有四壁，所以特来一问。吴旭心里暗暗称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可有字据为证？”刘思乡面红耳赤，摆手道，“我祖父梦里说的，这字据却是不曾有的。”吴旭鼻孔里哼了一声，又道，“空口白牙，你说有便是有了？”本欲还想说“那死人托梦你也当真，无凭无据便向我讨钱来了？岂不荒谬！”谁料想，上一句的“空口白牙”刚说出口，突然右臂仿佛被斩断一般，传来彻骨疼痛，他连忙收了口，心骇忖道，莫不是父亲大人怪罪于我了，我不缺这几十两银子，不如给他算了。想到这里，便改口道，“红口白牙，也可做为依据，我亡父生前曾说过，刘家乃是积善人家，我这便还你五十两吧，”说到这里，那右臂不疼了，却也变得无知无觉，好似不是自己的一样，于是又干咳两声，接着说道，“再外加五十两，毕竟多年前的事了，于情于理都要双倍奉还。”话毕，那右臂又恢复了知觉。刘思乡搓搓手，忽地跪在吴旭面前，感激流涕。吴旭则是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心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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