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站在堆满旧货废品的院子里，充当着唯一的生机。那时候，我紧张地看了看立在废品堆后的房子，对潘聪说：“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在吗？”
潘聪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她才不是我妈！”
我第一次见潘聪这样说话，她在咬牙切齿，她的嘴唇，像一条深红色的线。
我心下暗暗吃惊，我第一次听到潘聪以如此语气说话。就在我想问又不太敢问的时候，潘聪拉来两个纸箱，我们一人坐上了一个。而后，她和我说了许多事情...
原来在她尚未形成记忆的时候，她的父母就离婚了。后来他爸爸再婚，是和一个胖胖的女人。潘聪说：“其实，我作文里的妈妈，就是她。”
据说她烧得一手好菜，平日里总对潘聪嘘寒问暖，眼见了她爸打骂潘聪也会出言制止，甚至在潘聪生日的时候还送了她一双回力的运动鞋。在他们最初的蜜月期里，她们去了遥远的福建，在那见到了沙滩。那时候吗，潘聪的爸爸似乎真的变温柔了，眼角的皱纹似乎也和慈祥二字挂上了钩。
除了去海滩烧烤，他们三人还一起去山上郊游。在那里，潘聪的胖阿姨拿出精心准备的便当和果汁，分给潘聪父女。
潘聪说，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食物，即便里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大米饭和白菜炒肉，配上一些颜色朴实却又吊人胃口的萝卜干。他们三人风卷残云一般，扫荡了所有食物后又在山上玩了许久——他们用自制的钓鱼竿钓上了满满一桶白鲫鱼，还有几条有着长胡子的鲶鱼。
下山时，他们遇到一大片枇杷树，她爸爸和胖阿姨扶着她，让潘聪爬上了一颗又一颗果树，她摘了满满一兜的枇杷果。他们当场就剥皮吃了许多，然后互相看着对方嘴上残留的汁液，都傻呵呵地笑着。
那天，她真的很累，却又很开心。胖阿姨感觉她累了，就说，聪聪，我背你吧。于是她很不好意思地爬到了胖女人的背上。
她的背很宽，很软，潘聪趴在上面感到舒服极了。于是她很快就困了，快睡着前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以后，或许会很幸福吧……
可以没过两年他们还是离婚了。当潘聪的父亲，吃腻了胖女人做的菜，看烦了胖女人那臃肿的身材，受够了她妨碍自己管教女儿时，他就开始找理由大吵大闹。他就变回了他本来的模样。
有一次，潘聪的胖阿姨做好了饭，正和潘聪吃着。突然“砰”的一声，门开了。
潘聪的父亲又一次满身酒味的进了门，手上还拿着半瓶啤酒。他晃悠悠地走到桌边，见潘聪和她的胖阿姨都在埋头吃饭，不理会他，便突然生起气来。他一巴掌打在潘聪的后脑勺上，怒吼一声：“还不快去给老子拿碗筷！”
潘聪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也不敢吭声，就要站起身来，去拿碗筷。
哪知这时她的胖阿姨突然大声地说：“聪聪，坐下！”胖阿姨站起来身来，抢过潘聪父亲手上的酒瓶，扔进了垃圾桶，愤怒地说：“干嘛打孩子！要吃饭自己去拿碗！”
潘聪父亲楞了一下，顿时暴怒起来。他额上青筋暴跳，一挥手，便打了胖阿姨一个重重的耳光，又上去拧着她的头发，怒吼着：“死胖子！你管得还挺宽！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给老子把酒捡回来！”
他用力扯着胖阿姨的头发往垃圾桶走。他哪知潘聪的胖阿姨也不是吃素的。她被扇了一巴掌，又被扯住头发，痛得大叫起来。可是她很快就认清了情况，不能束手就擒。她抬起膝盖，用力顶在了潘聪爸爸的肚子上。
潘聪爸爸低哑而痛苦地叫了一声，从嘴里喷出了一口酒，吐在了胖阿姨的头上。她感到一阵恶心，可一时间也管不了那么多，愤怒让她停不下手，她用暴风雨般的拳头砸在潘聪爸爸的头上，很快就打得潘聪爸爸缩在角落里求饶。
潘聪在一旁，哭个不停。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办了离婚手续。潘聪跟在他们身后，依旧哭个不停。
那胖女人临走前，似乎用满含同情的眼神看了一会躲在门后的潘聪一会，潘聪的爸爸就大骂她，死肥猪，快给老子滚！那女人满脸羞愤，气得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然后她用尽气力，啐了一口唾沫，扛起包愤然离去了。
从此，潘聪的好日子到头了。她的父亲从夜店带回来了一个红头发的瘦女人。红头发的瘦女人给潘聪带来了一个黄头发的姐姐。潘聪说到这，脸上苦笑了一下，这种笑容出现在一个十一岁女孩的脸上，有着难以名状的怪异。
她说：“原来，哭久了，眼泪是会流干的。”
那个红头发的瘦女人，同样爱喝酒，同样会抽烟。当他们对当下贫困的生活感到不满的时候，就需要潘聪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出气筒。而那个正值芳龄的黄头发女孩，也总静静地看着，她名义上的妹妹，活在成年人的暴力中......
“要不，再去我的房间看看吧。”
“啊？”我似乎还沉浸在潘聪的回忆里。
潘聪拉起我的手，看着他们家斑驳的铁门，说“走吧，他们，应该不在吧，在的话门肯定开着。”
我这才从潘聪的回忆中出来，紧张的感觉又回来了，万一他们就在里面呢？我便问潘聪：“要走正门吗？没有别的路线了吗？”
“有是有啦，平常我都从后面的窗户翻进去的。不过今天他们肯定不在，放心吧！”说着潘聪就拉着我向门走去。
“没锁吗？你有钥匙吗？”
“没有，也不需要锁，小偷才懒得来这里。”
我偷偷地笑了。
嘎吱……潘聪推开了门，一股潮湿的水泥味飘散了出来。里面果然空空荡荡，只有一把塑料椅子，一个铁秤，天花板一个灯泡悬挂在黑黝黝的底盘上。
潘聪说：“跟我来。”
我跟着潘聪，还是有些神经紧张，生怕有个人从角落里出现。我们从右边的转角进去，到了一个厨房。那儿有一个灶台，一个水桶，一个看不出底色的小冰箱，冰箱上有几个铁碗，似乎在不断冒出酸面条的味道。
潘聪似乎注意到我皱着眉头，在看冰箱上的碗。她说：“以前胖阿姨在的时候，这里还很干净，现在我们家没人爱洗碗。”
我叹了一口气，问潘聪：“那你房间在那呢？”
“你看！”
我顺着潘聪的手指，抬头看去。我看到一片蓝白条纹的布，似乎还在轻轻飘动。那好像是潘聪家里唯一的色彩了。
布的下面又有一把梯子。
“我住二楼呢！不过又要爬梯子了哦。”说罢潘聪就轻车熟路地爬上了梯子，撩起那块布，钻进了去，而后又探出头来，扶着梯子说：“快来呀，我帮你扶着梯子。”
阳光散在潘聪的头发上，让她毛躁的短发也有了光泽。我感到，潘聪的模样，其实挺可爱的。
我蹑手蹑脚地爬上梯子，潘聪帮我撩开那片蓝白条纹的布，让我也钻了进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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