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我的弟弟来,是一种慢慢痛彻的感觉,正如海面泛起微澜,而暗流涌动。26岁啊,多好的年龄,正如一棵白杨树,枝叶葱翠,生机盎然!一场无情的狂风骤雨,折断了树干,遍地残技落叶。人生的生离死别,经历过很多,在心中没有什么烙印。但是,那一天,恶秏突然降临到我身上,我唯一的弟弟,于2002年6月17日傍晚出事了,留给父母和我无尽的悲伤。这些年来,常常想起弟弟来,他的身影、面容、声音、举止,仿佛就在面前。
弟弟小我七岁,属小龙,个子不高,身体壮实,带幅近视眼,心直口快,干事有股不服输的劲。小时候,村西南有个池塘,水深时有一人多深,池塘边柳树成荫,天热时大人和孩子们在树荫下乘凉,或下坑凫水,他也要凫水,父亲抱着他在水里打扑通,溅起浪花多高,他兴奋地大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他在家院里一张桌子上写作业,有道数学题不会让我辅导,我讲了几次,他还不懂,气得我伸手重重地打了他几小。他哭了,哇哇的大哭,直抹眼泪。我觉得过分了,总归他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而且还认真地做作业。我很后悔,哄他劝他,从屋里拿来一个西红柿给他吃,这才算破涕为笑。鲁迅先生在风筝这篇文章里说,一次用脚踩坏了弟弟的风筝,后来一直后悔。同样,我一想起此事,就悔恨自己太急躁了,不该打他。写到这儿,我的眼泪禁不住流到脸颊。
小学五六年级是在邻村上的,他爱写作文。有次写了篇巜我家的菜园》,叙述清楚,描写生动,语言简洁明快。为了鼓励他,我便推荐给《卫河柳》的王主席,他说“在咱报纸上发出来吧!”我把印有他名字的报纸递给他时,高兴的合不拢嘴。十几年前,和一个邻居在楼道遇到了,他说起和我弟弟是同学,还看过张报纸呢。
家里有台黑白电视机,那时正在演连续剧《雪山飞狐》,弟弟每晚都看,看得入迷。谁是胡斐,谁是苗仁凤,怎么回事,等等,全清楚。如果隔了几集没看,他都讲一遍。有一次他说,某歌星死了,我说没有啊。他说电视上演了,她在歌声中走來,在歌声中走去。我说那是演的不是真事。当时村里都这样说,不说剧中人怎么样,而是说演员的名字。大人们忙地里活,弟弟放学后也有作业。只有晚上,才能歇下來,围坐在电视机前,其乐融融。
每逢秋冬季节,当路两旁的杨树叶子变黄,随风飘落,在空中翻飞或和路面上翻转的时候,总会想起弟弟和父亲送我上学的那一幕。记不清是87年还是88年的冬天,我去村后公路上坐汽车去上学,弟弟还没有上初中,高高兴兴地和父亲去送我。记不清是骑车子还是步行,不大会儿就到了公路边。天很凉,树上的叶子几乎落光了,树梢上残存的黄叶被风吹得沙沙地响。我上了公共汽车后,看见父亲和弟弟没有立即回去,还站在路边望着汽车,久久不肯离去,我坐在车里心里热乎乎的,心想多懂事的兄弟啊!到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这样的情景再也不会出现了,父亲和弟弟都离我而去了。他俩的坟墓就在那条路隔一条河的南边树林和麦田里。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只是弟弟去得太早了,正是人正青春、花正红的时候。唉,世事无常,人生如梦。一闭眼,十几岁的弟弟还站在树下送我,一睁眼,弟弟己经在地下长眠十几年了!每想至此,不由喟叹命运无情,苍天不公!
上中学后,弟弟学习很刻苦,很勤奋。1996年考上了地区师专。2000年秋季,到县直一所中学任教,担任班主任,很快成为骨干教师,工作很有成绩。在他念师专期间,有一次,我去师专找他。那是冬天的一天,我坐汽车去市里办事,没想到钱包失窃,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了。这可怎么办,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心里思忖,步行回家去?不行,太远了,一夜也走不到家。一时没有办法,在市区大街的便道上昏黄的灯光下,漫无目的地踽踽独行。所幸兜里还有点零钱,便在汽车站北侧找了个黑乎乎的冰冷的小旅馆,和衣而卧,凑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一直往前走,来到了邢专大门。弟弟刚下课,见到我后,喊着哥哥,声音里透着亲切和高兴。他给我拿了几十块钱,我才得以乘车回到二百里之外的家中。
一个人的时候常常想,什么叫兄弟,什么叫亲兄弟,有事的时候一句话,决无二话,断无虚言,彼此一样。在那样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弟弟。如果弟弟不出事,健在的话,在滚滚红尘中,在事务繁杂的社会上,兄弟也有个照应。作为兄长,如有什么事,也应当、也能够助弟弟一臂之力。斯人己逝,亦复何言?
我不愿回忆弟弟出事的过程,回忆一次那痛苦便加深一次。2002年麦收过后,弟弟周未帮家里耩地。快天黑的时候,急忙忙骑自行车赶到任教的中学,不慎摔倒,导致脑出血,一直昏迷不醒,父母肝肠寸断。在抢救治疗的几天里,我为弟弟清理屎尿,一点都没有觉得臭,觉得脏。后来,医院没有办法治了,只好回到家中。弟弟一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就近他,他的眼睛跟着你动。猜不清他有没有话要说,他说也说不出来了。我说什么,他也听不清了。兄弟,有什么办法能够使你开口,使你坐起來呢?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可奈何。生不由己,死不由己。弟弟的短暂生命,童年是快乐的,求学期间是刻苦勤奋的,当教师后刚刚经过了摸爬滚打,步入正常,并且刚刚订了婚,正准备结婚,期待甜蜜幸福的生活,可命运多舛,恰恰这时出了事故,真如晴天霹雳,让人无法承受,痛彻心扉。
弟弟去世后,我多次想起他在县城上中学时,我在县城工作,己经结婚成家了,可没记得叫他来吃过几顿饭,更没有在我这儿住过。他住校,周末他骑自行车直接回老家了,周天下午带了干粮等又直接到学校了。为什么离得这么近,却没有亲如一家呢?我没有问过他,但我想一定是我做的不好,没有尽到一个当哥哥的职责。如果能重来,我相信,事情会完全改变。弟弟,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兄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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