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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四哥从拘留所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了，他躺在家里三四天不吃不喝，更不许人打扰。
家里人都很担心，怕他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嫂子找到我：“妹，你去看看你四哥吧，总不能一直这样，不吃不喝身体也扛不住啊！”
四哥和我从小一块长大，虽说他小时候骄横跋扈，可是对于我，他还是挺照顾。每次有人欺负我，他都会仗义出手。
嫂子找到我，除了上面的原因，估计还因为我读了大学。老家人对读书人有一种莫名的尊敬和信服，好像读了书，就通透了整个人生，你的话，就有人愿意听。
我走进四哥的院子。地排车、铁锹、镢头、板凳、笤帚、洗脸盆……这些物品东倒西歪，散落一地。厨房的门敞开着，灶台上的灰尘看起来厚厚的一层。
我叫了一声“四哥”，没有人回应，于是推开了堂屋的门。只见四哥闭着眼躺在门口的小床上，蜡黄的脸上只有胡子显得浓密茂盛。
看到他这样，我的脑袋里翻江倒海，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占据了我整个身心。
那一刻我深切感受到：面对生活接二连三的打击，又岂是几句苍白的话语能够化解？
我站在那里好大一会，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可我知道，有些话我必须的说。
“四哥，起来出去吃饭吧，家里人都很担心你。”
他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我不饿。”
见他没有起来的意思，我知道多说无益。走到跟前，抓住他的胳膊使劲地把他拉起来：“起来！出点事还不过了？从今天开始，该吃吃，该喝喝，总之不能这样了。”
见我如此强硬，他坐了起来：“妹，我是真没有脸出门，出了这样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男人要面子的天性，让他害怕出去见人。唉，只能说，有的坎必须过去，没有选择。我没有说话，拉起他出了家门。
见四哥出来，嫂子忙把碗端给他：“老四，快点吃饭。”
四哥接过碗，没有说话，默默地吃起来，我看到他的眼角有泪滴落下。
四哥变了，变得不爱讲话了，也不出门，经常把自己关在家里。即便是原来在一起玩的人叫他，他也很少出去。偶尔出去，大多是迫不得已。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
每年的大年三十，家乡有祭祖的习俗，就是所有的成年男性，在这一天的下午，要去家族的坟地去请逝去的祖先回家过年。
那一年的三十中午，男人们都早早地吃过饭，带着事先剪好的纸钱、元宝、还有鞭炮，几十人浩浩荡荡地去请祖先。
到了墓地，放鞭炮、烧纸钱元宝，最后的仪式是全体跪拜。
跪拜完当大家都陆续起来之时，突然听到一个人的哭声，原来是四哥。
几个叔伯兄弟赶忙去拉他，谁知他的哭声越来越大，任谁也劝不住。
过年的喜庆气氛，在他的哭声里变得荡然无存，大家的心情都变得无比沉重。
二叔走过去劝他：“四儿，知道你这两年难过。等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再帮你说一个媳妇。”
二叔的话音还没落，四哥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怒目圆睁：“谁也不能给我说媳妇，这辈子我不找了！”说完，一个人气鼓鼓地走了，留下一群人在那里目瞪口呆。
两年后的一个夏天，住在村南边的一个老太太来找四哥。
那天正下着雨，路上很滑，因为不能下地干活，邻居们都蹲在门口的屋檐下无聊地看雨。
突然看到胡同口出现一个人，头上顶一块塑料薄膜，小心翼翼地往这边走过来。
走近一看，是村南头的王奶奶。老太太的裤子湿了半截，鞋子已完全湿透。
大家都很奇怪，下雨天她过来有什么事，原来她是来找四哥。
那天王奶奶去城里看牙医，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在路边哭。
下那么大雨，娘两个身上都已湿透，王奶奶动了恻隐之心，忙让儿子停下三轮车。
那女人说她家住在城北，因为生了三个女儿，男人经常打骂她。那天，男人把她的胳膊打断，把她和小女儿赶出了家门。
女人说着，把肿胀瘀血的胳膊给她看，王奶奶心疼不已，赶忙让她们母子上了自己家的电动三轮车，到镇上的医院帮女人处理了胳膊的伤。
那女人感激不尽，从医院出来，她恳请王奶奶帮她找个人家，原来那个家她再也不打算回去了。
没办法，王奶奶只好把母子俩带回家。回到家，她开始犯了难：这忙帮一时可以，帮一世太难。这母子俩到底该如何安置呢？
王奶奶的儿子也是个热心人，他对母亲说：“娘，你去问问四宝吧，他屋里正缺个女人。”就这样王奶奶找到了四哥。
四哥听了王奶奶的讲述，一直没有表态。这下老太太急了：“四儿，这事我做主了，那女人你保证能看得上。咱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不管怎样，人我给你送来。她有个妮，你有个小，两个孩子正好。”当天傍晚，那母子俩就被送了过来。
那女人来时，胳膊上缠着绷带，一双眼睛还红肿着。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比满意小。
看着这对可怜的母子，四哥没说什么，跑进厨房做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饭菜。
女人性格很好，只要有人去家里，她都热情的打招呼。熟悉了，还会说起她原来那个家，说起她留在家里的两个女儿，说起自己曾经无数次被丈夫打……
也许是女人悲惨的经历激起了四哥的保护欲，在此后的日子里，四哥把女人和那个女孩都照顾得很好。
以前很少进厨房的四哥，现在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饭菜。
经常是四哥灶上灶下忙个不停，女人只是搬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里陪着他说话。
女人闲不住，想去烧火，四哥不让，说：“你坐着就行，我做好你负责吃。”再也没有比这更朴素的情话了吧。
做好饭，他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边吃饭边看着电视节目，那场景，真的很温馨。
也许是感受到这个家的温暖，女人对四哥说：“在这个家，喝口凉水都是甜的。”
也许是经历过失去，才更懂得珍惜。四哥给媳妇说：“你如果想孩子，咱俩可以买点东西偷偷地去学校。”
四嫂当然同意，两个人借了辆摩托车，去了女儿的学校，没买东西，四哥给了孩子500元钱。
从学校回来以后，四嫂向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请，法院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紧接着，他们就扯了结婚证。
经历了三次婚姻的四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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