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圆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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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着车像撒野一样在路上狂飙。已经过了午夜时分，路上没什么车，只有越野车强劲的引擎声在半空回响。大李牢牢掌着方向盘，一车四个人，都紧盯着前方空旷的路面。
车里气氛紧张，没有人说话，一路上只有潘遥偶尔开口指挥：“……往前开，前面右拐……变道，这里要走左边……”没人问他为什么突然就知道方向，大李准确地按照他指的路线，把车子开到了市区接近高速的路上。
前面有一个拐弯，潘遥刚说完：“就是这里，快到了。”又急忙喊：“停车！快停车！”
大李一个急刹，四个人都往前扑了一下才停住。大李马上熄火，解开安全带：“就在前面吗？”
潘遥连忙按住他：“大李哥，你不要去！你留在车上等我们。”
小张都伸手准备开门了：“为什么？”
潘遥又回头拦他，越过他呯地关上车门：“你也不能去！”
三个人都望着他，潘遥着急地解释：“你们不能出去！那铁像现在在放光，被它的光照到会没命的——死了以后还会变成像那样的怪物！”
大李和小张对望了一眼，他们不是怕死的人，可是都有点被“变成罗刹”恶心到了。正在犹豫的当儿，云昭伸手拔下车钥匙：“他说的没错，你们留在车上，等我们回来。”
潘遥吓了一跳：“不不不，你也不能去。”
云昭看他一眼，丢下一句“我没事。”就开门下了车。
潘遥连忙背上背包下车，跟着他走向悄无车声的、寂静的前路。
拐过一个弯，一辆旅游大巴横倒路边的画面出现在眼前，潘遥哎呀一声，云昭也停下脚步。
这个长方形的庞然大物躺在路边，朝天的车门和车窗都关得严严的，前窗却破了一个大洞，隐约看见司机倒在驾驶座下，一动不动。车厢里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声息。
云昭停了一秒，抽出一把短刀，向大巴走去。
潘遥胆战心惊地跟在他身后，暗暗着急自已没有带防身的武器。不过，看着车里悄无声息的样子，大概也不需要什么防身武器了。
云昭走到车前，用刀柄敲掉车窗上残余的一圈玻璃渣，猫腰钻进大巴里。
潘遥踩着地上的碎玻璃，小心地跨进车里。一进去，他就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顿时，眼前看到的一切让他惊呆了：
车厢里，横倒的一排排座位上，堆满了散落的行李和人：躺在车窗上的，趴在扶手上的，挂在座椅靠背下的，都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云昭蹲下身，踩着座位一排一排前进，依次检查这些乘客的鼻息、心跳，把被行李压着的、脸朝下趴着的人小心地翻过来——可是没一个有反应，他们的身体都冷了。
在他们身边，一列横在半空中的座位上，还挂着几个卡住的人，一只手无力地垂掉在半空中，已经僵硬了。
潘遥照了一会儿，立刻关上手电：在一团黢黑中，被照亮的尸体表情实在可怕，有的还一脸血迹。面对一车厢的死尸堆，他已经吓得站都站不稳了。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汽油味和血腥味混和的味道，潘遥捂住鼻子，实在没有勇气再往里走。云昭把所有遇害的人都检查过一遍，这才轻巧地踩着车窗，从横倒的座位和车顶间的窄缝里钻出来。
他用手指指车外，示意潘遥先出去，自己在钻出车厢前还看了看司机，确认他也没希望了，才踩着碎玻璃走出来。他突然想到什么，问潘遥：“你不是感觉到了红光？还有吗？”
潘遥一愣，刚才有些惊吓过度，他早就忘了那种感觉，这时才想起来，突然撒腿就往前跑。
云昭连忙追上他：“跑什么？”
谁知潘遥只跑了几步，就停下了。他转过身远远地看着大巴，云昭跟着他的视线回过身看，突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呻吟。
呃…呃…呃……
像哭又像笑，又像在挣扎，动物般嘶哑的低吟。
潘遥不自觉地又退了几步，顿时两股战战浑身冷汗。云昭握紧手中短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传出声音的车顶。
一件眼睛发出红光的铁像，被一只黝黑枯瘦的细胳臂放上车顶，一只黑猩猩般的怪物随即爬上来，蹲在横卧的车厢顶上。
潘遥完全无法直视这只不成人形的怪物。对着红眼闪烁的黑罗刹，他抖抖索索地想：妈的，终于出现了。
罗刹蹲在车顶那一头，手里抓着发光的铁像。蹲着的黑色怪物和黑色铁像，罗刹猩红反光的眼睛和发出红光的铁像眼睛，竟然诡异地极其相似。
潘遥还在发愣，突然感到脸旁嗖地一声，一小股风划过脸颊，一道寒光已经直向罗刹飞去。
罗刹一声怪叫，举起铁像往脸前一挡，只听叮地一下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云昭甩向它的短刀被铁像弹飞了。
几乎在短刀飞出去的同时，云昭拔腿就向前飞奔，他不会给这怪物一丝喘息的机会。
潘遥来不及阻拦，云昭已经跑到大巴跟前，眼看就要一跃而上——
可是下一秒，他却身体一沉，突然单腿跪在地上，要不是及时撑拄身体，说不定就摔倒了。
潘遥吓得心脏猛跳，连忙赶上来：“你怎么了？”
云昭喘着气，皱着眉，仿佛连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脸色煞白，简直像呼吸不过来似的，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下，看得出人很难受。
在潘遥担心的注视中，云昭撑了片刻，咬牙想重新站起来，全身却像脱力一样，完全挣不动。他摇晃着起身，刚迈步就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
潘遥连忙掺起他，把他的胳臂架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往回走：“你别逞强了，那光对你也有影响。赶快离远一点，不然你也会送命的。”
云昭满脸冷汗，喘着气低声说：“我不能跑。我跑了，就没人对付它了。”
潘遥不答话，扛着他的胳臂只顾往前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嗬～嗬嗬～嗬嗬～
那怪物在笑。
……
潘遥和云昭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只罗刹蹲坐在车顶边缘，咧着嘴，森森白牙被红光照得闪闪发亮。它坐在堆满死人的车上，看着狼狈不堪的二人，发出诡异的笑声。
潘遥望着它，望着它身下翻倒的大巴，突然明白过来：现在是杀它的最后机会，自己不能再逃，也不能再让它逃了。
如果这次放过它，下次死的人可能更多。
潘遥咬着牙，仍然管不住浑身直颤。他轻轻放开云昭，顺手从他腰间的皮套里抽出一把短刀。“我们不跑，”他的声音直抖：“我来对付它。”
他一放手，云昭就无力地跪倒在地：“潘遥……”
潘遥用力握着短刀，胸膛剧烈地起伏。之前遇到危险，都有别人替他挡着，但是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了。他盯住远在另一头的罗刹，就要上前和它决一死战——
云昭忽然在他身后轻声说：“不要动，等它过来。”
潘遥站住了，对面远远蹲着的罗刹看到他拿起刀，似乎也发现不对劲，它停住笑声，攥着铁像弓起身子。
潘遥咬紧牙关，耳后传来云昭的声音：“等它冲到面前，再刺它的心脏。”
罗刹一手抓着铁像，血红闪光的双眼威胁地眯起，它像猴子一样四肢着地，在车顶上向他们爬过来。
潘遥一把擦掉流进眼里的冷汗，换了个方便的姿式握刀，死死盯着罗刹的一举一动。
身后云昭微弱却冷静的语气，镇定了他狂乱的心跳：“如果它咬你，就用手臂卡进它嘴里，别怕痛。”
罗刹越爬越快，到最后几步简直像闪电一般，在路灯朦胧的照耀下，只见两只血红发光的眼睛直冲面前……
潘遥“呃啊！！！——”地大叫，举起短刀就往前扎——
结果扑了个空。罗刹的速度比他快几倍，早已避开他抻出的右手，扑向他左肩，在空中转了半圈，转到他的背上，抡起铁像就往他头上砸。
只听“嘣！”的一声，潘遥重重挨了一下，他被打得头一歪，两眼一黑，接着就被罗刹压倒在地上。
罗刹威胁地呃呃叫着，把潘遥翻过身来，蹲在他身上，再度扬起手中的铁像……
这一下它用足了劲，所以事先握紧铁像。可是，还没等到它把铁像挥下，潘遥已经反射性地反手一刀，狠狠扎进它的大腿。
罗刹痛叫一声，猛地跳起身，铁像也随手甩飞了。它咬牙拔出腿上的刀丢掉，蹲在地上朝潘遥愤怒地低吼。
潘遥忍着巨痛和头晕目眩的感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罗刹庝得在他对面来来回回地爬，乌黑的液体从它腿上的伤口流出来，洒了一地。
潘遥头上的血也在不停地流，他却顾不上擦：“妖怪，你不是爱吃人吗？来呀！大爷我可是活的，不来尝尝鲜吗？”
在对峙之前，他还怕得要死，可是在挨过打又流过血之后，潘遥却不再害怕了。他整个人都豁出去了，反而摆出一副流氓腔，嚣张地挑衅起来：“怎么？不敢上了？你丫的XX是被XX吃了吗？”
罗刹仿佛听得懂他的话，越发愤怒了。它蹲下身子，一声低吼，就朝潘遥扑来。
虽然它爆发力强，腿伤毕竟降低了速度，等它冲到面前，潘遥已经抬起左臂挡住了它张开的嘴，还就势向前，把胳臂深深地横卡进它的喉咙。
随着罗刹的冲击力，它跟潘遥都翻倒在地上。潘遥忍住利齿刺进手臂的巨痛，翻身把罗刹按在身下，用力把卡在它嘴里的胳臂往里顶，顶得它嘴角裂开，头后仰着抵在地上。
顾不上罗刹乱抓的双手，潘遥抬头看向云昭，云昭一对上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刀！
云昭抽出一把短刀，用尽全力扔向潘遥。短刀划过短短的距离，正巧掉落在挣动的罗刹身边，潘遥伸向短刀一把抓起，用尽力气扎进罗刹的胸膛。
扑地一声，锋利的刀刃完全没进了黝黑的身体，只剩刀柄还留在外面。潘遥咬着牙，“呃啊～”地一声大叫，握紧刀柄往下一拉，硬生生把罗刹的胸膛切开了一个大口子。
黑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溅了潘遥一脸。突然而来的剧痛让罗刹一声悲鸣，潘遥趁机拔出手臂，翻身爬起来就跑，一直跑到云昭身边才站住。
这只罗刹受过几次伤都没事，潘遥不由担心这样还杀不死它。可是立刻，从被划开的胸膛里冲出一阵黑烟，似乎流出的黑血都开始蒸发。
接着，它的上身和头都在往伤口的方向变软收缩，一股股细细的白烟从变形的尸体上升腾而起。没过一会儿，就烧得只剩一团乌黑腐臭的泡泡，水份嗤拉嗤拉烧光后，黑色泡泡就凝固成一团干焦。
潘遥一直盯着罗刹，直到它烧成了炭，这才松口气，擦擦脸上的血，转身去扶云昭。
云昭跪坐在地上，先指了指铁像，潘遥明白了，连忙跑去捡起铁像，从背包里掏出铅盒，把还在发光的铁像放进盒里，再关上盒子放进背包。
红光消失了。云昭似乎这才喘过气来，摇晃着被潘遥扶起，两人转身往回走。
潘遥掺着云昭，一边走，一边回头望了大巴一眼。云昭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开口说：“他们三天后才会变异，我们明天再来处理。”
潘遥嗯了一声，脚步不自觉地虚软起来。战斗杀怪的兴奋劲一过，头部受伤的症状就开始浮现，他头晕得直想吐，眼前一阵阵发黑，走了几步，脚下就一软。
眼看他就要跌倒，刚刚还被他扶着的云昭，这时却一把掺住他，似乎铁像一被封进铅盒，红光对他的影响就大大减弱了。
于是现在两人调换过来，云昭帮潘遥按住还在流血的伤口，扶着他走回大李他们等着的车。
留在车里的两人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都吓了一跳，连忙飞车赶到医院挂急诊，盯着医生把潘遥头上的伤口缝好，顺便把云昭也检查了一遍。
云昭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身体也没什么大碍。潘遥伤得比较严重：胳臂被咬破了要消毒，还有轻微的脑震荡症状，被打破的头也要缝针……
缝针的时候，潘遥紧紧拽着小张的袖子，疼得呜呜大哭，惹得小张一边哄他一边憋不住笑，直问云昭：“是他宰了那怪物吗？真的吗？”
大李则及时向老板汇报铁像抢回来了，可是有一车旅客连带着失了事，可能和劫匪的情况一样。徐科在电话里指示他们在苏州多呆几天，把遗留问题都解决了再回上海，需要支援随时报告。
等他们出了医院，天都快亮了。精疲力竭的四人决定先回酒店，休整好再说。
潘遥虽然一路上都疼得直哼哼，可是一回到酒店房间，擦了一把脸，他还是倒头就睡着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傍晚才醒，潘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红红的夕阳照进房间，正奇怪为什么会醒，结果肚子一阵叫，他才知道是饿醒的。
其它人也休整好了，一行人先找了个本帮菜馆饱餐一顿。饿坏了的潘遥埋头大吃起来，觉得这两天的悲惨人生直到这时才有了一点安慰。
吃饭的时候经小张提醒，潘遥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从外到里都染了血，红的黑的血迹斑斑，不换新的都不方便出门，于是吃过饭他们就上车沿着路开，开到一家百货公司门口，就停车进去买衣服。
……
这家百货公司大概因为地段较偏，晚上的客人也不多，四楼男装部更是冷清清的，只有他们几个在逛。
潘遥自认还是有点时尚品味的，可是这种中小型的商场没他喜欢的潮牌，只好在运动品牌里随便挑两件毛衣和外套。
他一边在柜员的帮助下换上外套，一边对一旁的云昭说：“要不你也换套白色的衣服？你也是一身黑，那怪物也是一身黑，你们这样很容易搞混啊。”
云昭瞪了他一眼，潘遥转过身憋着笑，拿起要试的毛衣进去试衣间。
他正要锁门，却听见外面响起一声女性的尖叫。
潘遥浑身一凛，立刻开门出来。
只听得“啊啊啊啊！——”尖叫声、奔跑声此起彼伏，都是从楼下传来的。
他们所在的柜台正对着手扶电梯，小张和大李拔出枪，云昭立刻走向电梯，想下去看看情况。
可是下一秒，他却退回两步。
潘遥一望向电梯，顿时涌起一股恐惧又恶心的感觉：
不断上行的电梯上，缓缓出现或蹲或趴，甚至扒在扶手带上的黑色怪物，罗刹。
它们一堆一堆地伏在电梯上，前面的上到四楼，爬到地板上，后面的又顺梯而上，一片黑压压的不断爬来，足有十几二十只。
柜台小姐一看到这些闪着红眼的人形黑猩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尖叫起来，立刻往安全出口的方向跑，顿时整层楼的营业员全都跑向安全出口，几秒钟后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大李和小张挡在前面，瞄准前排的罗刹开了火。砰！砰！砰！几乎一枪就撂翻一个，被打中的罗刹呃呃叫着，伤口里黑烟直冒，过不了多久就自燃融化了。
云昭拔出短刀，叫潘遥：“把包背上！”潘遥这才回过神，连忙背上装着铁像的背包，下一秒就被云昭推进试衣间里关上门，只能听见外面的枪声和怪物们诡异的惨叫。
潘遥听得心里直跳，把门打开一条缝偷偷往外看：
两个保镖的子弹估计都用完了，正捏着云昭的短刀和怪物对着干，每个人都被一圈罗刹包围了，仿佛是他做过的地铁恶梦的重现。
云昭则整个甩开架势，在罗刹堆里就像游戏高手打怪一般，面对蜂涌而上的罗刹以一挡十，得空就抽支短刀钉中一个。另一只手则一直拿着刀，有罗刹扑上来就迎面先给一拳，打得它头一偏，再一刀直捅脖颈，或者直刺心脏，再不济也能横胸划个口子。
他大概总结了经验：刚生成的罗刹一出血就自燃，所以一人对付十几只也毫无怯意，在怪物圈里左右开刀。围着他的罗刹不出半分钟，全都负伤倒下，白烟黑烟阵阵升腾。
潘遥正看得入神，突然一只血红的眼睛挡住他的视线，吓得他“哎呀！”一声后退一步，门就被一只罗刹撞开了。
潘遥虽然也干掉过罗刹，可是现在的他手无寸铁，其它人又抽不出身，他只好捏紧拳头，对准嗬嗬怪笑的罗刹迎面一拳，打得它一愣，接着趁机跑出试衣间。
陷入恶战的云昭在余光里看到他，大喝一声：“楼梯！”然后抽空飞出一刀，把追在潘遥身后的罗刹钉倒了。
潘遥背着背包一路狂奔，他还记得那些柜台小姐们逃跑的方向。
很快，有罗刹发现了他的动作，一阵“呜呜——”声响起，顿时，除了还在和那三人交手的罗刹，其它怪物都退出了战斗圈，争先恐后跟在潘遥身后，闪电般飞奔追来。
潘遥没命地跑进电梯间，正想冲下楼梯，没想到载客电梯却刚好停在这一楼，“叮！”的一声，门开了。
哇靠老天有眼！潘遥当机立断，立刻跑进电梯，拼命按着关门键，一边脱下背包。
追来的罗刹已经冲进了电梯间，千钧一发之际，潘遥拉开背包，掏出铅盒往外一扔……
飞出来的铅盒吸引了罗刹的注意，最前面的一只本能地跳到半空去接。就在这个当头，电梯门缓缓关闭，等到罗刹接住铅盒好奇地打开，电梯门已经紧紧关上，开始上行了。
潘遥喘了口气，抹了一把汗，回过头来一愣：原来电梯里还站着一位电梯小姐，她穿着制服裙，扭头向外看着景观，披拂的长发遮住了脸。
潘遥看了看液晶屏上变化的数字，按下了顶层的按钮：“美女，这里很危险，你最好到顶层再下，走楼梯下去。”
电梯小姐没有回答，她慢慢转过头，露出一张乌黑变形的脸，反光的红眼睛盯住潘遥，咧开漆黑的唇角，“嗬～嗬～”地笑了。
……
潘遥吓得猛地后退一步，头发都竖起来了，全身鸡皮疙瘩直起。电梯还在不断上升，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近距离面对这只怪物，潘遥下意识地抓紧了背包。
穿着制服衣裙的长发罗刹蹲下身，喉咙间发出挣扎的低吟，她弓起背，歪着头，直长的黑发扫落地面，一双红眼紧盯潘遥。
潘遥看她一时还没有动静，就试图用怀柔政策：“这……这位美女，你要什么，我们都好商量，好吗……”他的声音吓变了调，自己听着都难受。
蹲在地上的‘美女’咧嘴一笑，一排白牙在漆黑皱缩的脸上闪出森森寒光，下一秒，她就猛地窜起，朝潘遥扑去。
潘遥一把举起背包挡住她，罗刹隔着背包扑到他身上，一口咬住背包，想把背包扯掉。
潘遥趁机把手伸进背包里，掏出一件东西就“砰！”地往她头上砸，罗刹被他打得呃啊一声撞到墙上，气得甩掉嘴里的背包，视线转向潘遥的手——
潘遥手里攥着那座铁像，黑黢黢没有发光的铁像。
之前他躲在试衣间里，就迅速把铁像从铅盒里拿出来放进背包，以防有人来抢铅盒。
罗刹一看到铁像，明显一愣，然后抬头望向潘遥的表情，顿时多了贪婪和渴求的神色。
潘遥的胸膛跳得快要炸开，他气吁吁地点点头：“想要？很好，想要就来拿……”
他攥紧铁像，脑海里正要回放之前在地下停车场里，云昭孤身对付两个怪物的情景，可是对面的‘美女’却不给他时间，她甩甩头，一咬牙，就凌厉地再度向他冲来。
潘遥眼看着她扑过来，求生般双手上挡，往下一蹲。罗刹猛地扑到他身上，趴在肩上张口就咬，没想到潘遥先下嘴为强，被罗刹压趴的同时他往前一扑，正好撞上罗刹穿着包裙的腿，他立刻张嘴狠狠咬住，自己都能感觉到牙齿穿过布料扎进肉里。
罗刹顿时惨叫起来。
如果是光着身子的罗刹，打死他他也不愿意咬。可是这只罗刹却穿了一身衣服，正好帮了潘遥，他眼不见为净，隔着衣服逮哪儿咬哪儿。知道罗刹的肉身一旦受伤就会自燃，潘遥更是死死咬住绝不松口，老子咬也要咬死你个妖怪！
突然，潘遥嘴里一烫，他连忙松口，用力挣脱出来。那只罗刹早已滚到一边，两手捂住伤口，痛苦地呻吟着，一丝细细的黑烟不断从她指缝间冒出来。
潘遥知道她要自燃了，立刻抡起铁像，扑到她身上，朝着她的头嘣嘣两下，打得她晕厥过去，这样自燃的时候也免得受苦。
罗刹头上流出的黑血开始冒烟了，潘遥赶紧后退。她腿上的伤口处的裙子已经冒出火苗，不一会儿，自燃的高温把她全身的衣服都点燃了。
火光熊熊从她全身冒起，同时她的身体还在不断收缩。潘遥不忍地偏过头，却突然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吓得他立刻握紧铁像，摆出攻击姿势。
潘遥循声一望，看到地上掉了一只手机，正在发光振动，一句又一句嫩嫩的童音：“妈妈～ 有你的电话～”就是从手机里发出来的。
这不是他的手机，潘遥捡起来一看：手机的锁屏发着光，是一张母子合照。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的小男孩依偎在妈妈怀里，正对他甜甜地笑着。
抱着儿子的年轻妈妈笑得一脸幸福，表情温柔，发型和脸型都酷似这只穿着衣服的罗刹。
潘遥拿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他像魔怔了一样盯着锁屏画面，耳边一声声软糯的童音，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耳朵，割着他的五腑六脏。
妈妈～有你的电话～ 妈妈～有你的电话～
顶层到了，电梯门一开，门外就传来“哎呀！”一声。
潘遥没有回头，背后却伸出一只手，一把把他拎出电梯外，推向通往楼顶的楼梯：“快上去！快上去！下面危险！”
被往后一拉，手机脱手而出，落在被火光照亮的电梯地板上。电梯门又缓缓关闭，在潘遥眼前慢慢合上了一团衣服在燃烧、手机在响铃的画面。
也隔断了那一声接一声，幼儿呼唤妈妈的声音。
……
潘遥被拖着往楼梯上走，半天才回过神，看向这个拖着他的人：居然不是大李或小张，而是一个穿着警卫制服的大叔，可能是这家百货公司请的保安。保安大叔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的，还不忘拽着潘遥一起跑：
“下面有好多黑漆嘛漆的怪物！也不知道是什么，从楼梯扶手往上爬！你赶快到楼顶躲起来，等它们走了再下去。”
原来那群罗刹不止坐扶梯上来，有一些还从安全通道的楼梯爬上来。潘遥瞬间恢复清醒：这些楼梯里的估计其它人还没发现，自己还要继续面对这些会咬人、会吃人的怪物。
他身边还有一个保安大叔，至少要保护他不要受伤。
潘遥立刻主动加快脚步，掺着大叔爬完最后几级楼梯，面前通往楼顶的铁门拉着铁杆，却没有上锁。潘遥立刻拔开铁棍，拉开铁门，和保安大叔一起登上了楼顶天台。
楼顶的地面还是水泥的，平时只有维修工人才会到这上面来。潘遥走到楼顶靠边的地方往下一看：一圈只到他们膝盖的矮矮水泥护墙外，就是八层楼下的周边空地和绿化带。
一轮明月挂在高空，冷风在耳边呼呼吹着，潘遥刚想问保安还有没有楼梯可以下去，一回头却看到一双发光的红眼睛从铁门里窜出来，正要扑向他前面的保安大叔！
潘遥大喊一声：“小心！”冲上前就把那只罗刹扑倒，接着坐到它胸前左右开弓，甩着铁像啪啪砸晕了它。可是后面又来了一只，趁他不注意扑到他肩上，低头就要咬他脖子——
潘遥反手一下砸向背上的罗刹，它吃了一痛却没有放开。潘遥咬牙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护墙，想靠冲力把罗刹甩到墙外去。
没想到罗刹是整个掉出去了，它枯黑的爪子却死死抓着潘遥的衣领不放。潘遥被他拖得半个身子倾出墙外，重心一偏，他连忙一手扒住水泥扩墙，但是整个人还是翻出了墙外。
保安大叔连忙跑上来，扑到矮墙上，拉住快要掉下去的潘遥。
潘遥背上的罗刹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拉着他衣领的爪子簌簌直往下滑，从拽着衣领到揪着衣摆，再到拉住裤腿。潘遥两腿乱晃，却被罗刹死死抱住腿，再也晃不脱它。
保安大叔拚命拉着潘遥的手臂，可是他相当于拉着两个人的重量，不但拉不起来，过了一会儿，连自己的手都往下松了一半。他艰难地说：“小兄弟，我抓不住了，大叔没这个力气。”
潘遥吊在八层楼顶的外墙上，一只手拿着铁像，腿下还挂着一只罗刹，他拚命拉住保安的手，着急地喊：“喂！你别松手啊！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保安大叔咬着牙，把他又拎起来一点，可是再也没力气拽他上来：“小兄弟，话不能这样说啊。这救人呢，只要尽了力，问心无愧就行了，是吧。你看大叔这一把年纪……”
眼看他又渐渐放松，潘遥急得冷汗直冒，正想着干脆丢掉铁像自己爬上去，突然，大叔身旁探出一个人。
一看到云昭那张冷脸，潘遥顿时欣慰得欲哭无泪，妈的终于有救了，我还不想死啊！
可是眼看他快掉到楼下，云昭看向他的眼神，仍然是冷冷的，仿佛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
潘遥一愣，心想怎么，他不想救我？
他知道云昭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他也搞砸过事情，可是经过后来这些，他还以为自己值得保住一条小命……难道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云昭还是觉得他死了更好？
正在胡思乱想间，云昭突然抽出一把短刀，然后倾身向下……
你爷爷的这是要拉我上来还是踹我下去？
潘遥心都冷了，保安大叔这时也用尽了力气。
大叔刚要放手，云昭已经一把抓住潘遥的胳臂，一使劲，单手就把他拉上护墙，再抱着他拖回墙里。然后趁挂在潘遥脚上的罗刹爬上护墙的一刹那，一刀扎进它扒着墙的手背。
罗刹一声惨叫，猛地松手，就这样掉了下去。两秒后，传来重物砸到地面的一声钝响。
潘遥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完全不敢向墙外看一眼。云昭扶着他站起来就松开手：“下去吧，下面都清理完了。”
保安大叔在一旁问：“什么清理完了？”眼看云昭和潘遥都往铁门里面走，他也急急忙忙地跟上，绝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
七天后，上海。
潘遥泪眼朦胧地坚持到医生拆完头上的线，做梦都没想到连拆线也这么疼，SHIT！
徐科在他们回来的当天，就安排潘遥住进一家医院安心养伤。怕伤口被家里人看到，潘遥只得同意住进医院，在离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继续出差，好在医院的饭菜还不错，他都感觉自己胖了几斤。
他在医院住了几天单间，感觉像在住酒店，连衣服都有人帮他洗。等伤口拆了线，徐科才第一次来看他，告诉他此行的成果：
“上次你看到铁像发光，是在元宵节的晚上，也就是正月十五；这次它发光，又在阴历十五的晚上。估计这座铁像就是每个月发光一次，发光的时间在月圆之夜。”
潘遥点点头，没有说话。
徐科接着说：“……下一个月圆之夜，我们要保证它不被任何人发现，更不能被任何人抢去。”
潘遥看了他一眼，递出一只手机，按亮了给他看。
徐科看了看，这手机的屏幕已经摔裂了，仍然能看出锁屏照片：一个年轻的妈妈抱着儿子，白嫩嫩的小男孩顶多两三岁。
他有点不解：“这是？”
“这是那辆大巴上的乘客。她死了，变成罗刹烧死了！她的孩子一辈子都没有妈妈了，就因为我们要带着那什么鬼铁像跑路！都是你的好创意！”潘遥越说声音越响，脸涨得通红。
徐科的脸色也有点变了，他看着潘遥，明白他的怒火已经积累好几天了。他停了好一阵，才解释：“我不知道它发个光就能害人，也没想到因为它，牺牲了这么多人……”
潘遥打断他的话：“不管你想没想到，你已经背了几十条人命！你赔不起的！我劝你要么报警上交，要么把它熔成铁水埋进地底，反正我是不会再替你卖命了。”
徐科叹息一声：“潘先生，我也希望事情能这么简单，可是这东西不是熔成铁水就能毁掉的。”
他从带来的文件包里抽出一张扫描片，递给潘遥：“这是铁像的CT扫描图——它里面有个蛋形的空间，连幅射都穿不透，谁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里面肯定储存着巨大的能量，才能发出那种让人致命再变异的红光。”
“如果我们把它熔化，让这个蛋形的东西露出来，你能想像会发生什么吗？幅射都穿不透它的外壳，里面还含有巨大的能量——这样的能量一旦泄露，说不定比原子弹爆炸更可怕，全上海的人都会遭殃，潘先生……”
徐科看着他：“这我更赔不起。”
潘遥紧抿嘴角，瞪着CT照片，拆了线的伤口又是一阵痛：“那么干脆报警，怎么样？既然不是你能搞定的事了，那就让官方来处理，不行吗？”
徐科平静地回答：“我暂时不会报警的。因为警方不会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把铁像交给他们保管，他们也不会太重视——恐怕只会让整个警局的人都变成罗刹。我不希望再发生那样的事情。”
潘遥张口无言，想想也有可能：“那……那就把它送到沙漠里引爆？”
徐科笑了笑：“这个倒是可以办到……”
潘遥毫不留情地打断他：“那就去啊！难道还指望留着它卖一个亿？”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只想赚钱的话，他就只能自己报警了。
徐科看了他几秒，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对折的卡片，递到潘遥面前。
“这是什么？”潘遥接过卡片打开一看，里面是打印的一行字：阴历十五，带着长生像，廊园见。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潘遥把卡片翻来翻去，一张白纸其它什么也没有：“这谁给你的？”
徐科耸耸眉梢：“今早放在我办公桌上。整晚的监控我们都看了，没有任何异常，它好像凭空就出现在我桌子上，没法解释。”
潘遥哼了一声，不敢肯定老狐狸的话是真是假：“所以你就要去？就凭这句话？”
徐科看看那张卡片：“他知道廊园。”
潘遥不明所以：“……廊园是哪里？”
徐科叹了口气：“廊园，是发现这个铁像的地方。”
“那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除了我和董事长，没人知道铁像是从廊园出土的。那么……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你就不怀疑你们董事长？”潘遥问了一句，对上徐科一言难尽的眼神，他立刻明白了：“OK，算我傻，铁像本来就是他的，不用抢。”
“我怀疑，”徐科谨慎地说：“送这张卡片的人，就是所有抢劫事件的幕后主使。如果能抓到他，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潘遥毫无兴趣地点头：“徐总，这您就自己看着办吧！我是不会再搅和进来的，您就当我退出了好伐。”
徐科好像没听到他的话：“既然他能把卡片放进我办公室，那么就算我现在把铁像送去沙漠，他也能赶在上飞机前抢走它。所以，我会在那天把铁像带去廊园，希望能抓到这个人。
“要是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安全地销毁铁像；要是没成功，铁像被他抢走了，全上海的人可能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你就以你全家人的性命，赌一把概率吧！”
潘遥倒抽一口冷气，一时竟无言以对。
徐科收起卡片，和CT片子一起放回公文包，站起身来整整外套，再向潘遥点点头：“你慢慢养伤。”
“等一下！”潘遥突然觉得，徐科说的没错，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可是，他忽然想到，问题的重点是：
“你怎么保证这次一定能抓到他呢？前两次可是铁像都被他的喽啰们抢走了，他连影子都没出现……”
“没错，”徐科转过身来，笃定地望着他：“可是，多亏你和云昭，我们还是把铁像抢回来了。”
“我不能保证一定抓到他，”他温和的眼神望着潘遥，语气不疾不徐地继续：“但是，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我会更加小心地制定计划，避免再有人被铁像的光照到。如果你也参加，我们成功的概率就会增加。”
“再狡猾的敌人，也有弱点。这个人的弱点就是想要铁像的贪念，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徐科对潘遥微微一笑：“当然，选择权在你手上，我绝不会强迫你。这要你自己来决定。”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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