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有一天和杜甫去见一个姓范的老朋友,然而他两个迷路掉进了草丛里,小小的苍耳挂满了布衣,这两个狂人也不去打理,就这样苍耳为衣一路走到了朋友家里,范君看到这两个野人,笑得满地打滚,只道我不认识你们,每次想到这里就不觉莞尔。
于是李白作了《 寻鲁城北范居士失道落苍耳中见范置酒摘苍耳作 》一诗:
雁度秋色远,日静无云时。
客心不自得,浩漫将何之?
忽忆范野人,闲园养幽姿。
茫然起逸兴,但恐行来迟。
城壕失往路,马首迷荒陂。
不惜翠云裘,遂为苍耳欺。
入门且一笑,把臂君为谁。
酒客爱秋蔬,山盘荐霜梨。
他筵不下箸,此席忘朝饥。
酸枣垂北郭,寒瓜蔓东篱。
还倾四五酌,自咏猛虎词。
近作十日欢,远为千载期。
风流自簸荡,谑浪偏相宜。
酣来上马去,却笑高阳池。
而杜甫作了《 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 》一诗:
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
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
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更想幽期处,还寻北郭生。
入门高兴发,侍立小童清。
落景闻寒杵,屯云对古城。
向来吟橘颂,谁与讨莼羹?
不愿论簪笏,悠悠沧海情。
请原谅我坏坏地脑补一下,李白诗里最动人的一句是“近作十日欢,远为千载期”,而杜甫诗里最动人的一句是“醉眠秋同被,携手日同行”。
两句话加在一起就是这么一个情景:三个老男人在十多天的时间里天天喝酒,醉了就大被同眠,醒的时候就手拉手,吃着火锅唱着歌,居然还约定了千载为期,天长地久。
虽然邪恶了点,但我并没有觉得他们是快乐的,“还倾四五酌,自咏猛虎词”,李太白说的怪豪迈,可是,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也就像那小小的苍耳,飘零在人间?诗人的灵魂往往是孤独的,我宁愿相信他们醉酒之后是聚在一起,抱头痛哭,所以我从始至终读出来的都是内心的孤寂。
苍耳,这个名字注定是寂寞的。乐小米在她的小说《苍耳》里是这么说的,苍耳,浑身带着刺,不为人愿意去靠近,而它却注定是要远行的,所以它只能靠它的刺粘在人的衣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丢掉,丢在什么地方。
不同人,不同的笔,写出来的是不同的苍耳,却最终同样被丢弃。
我突然又想起《诗经》里的《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其实,卷耳就是苍耳,只不过是苍耳未成熟时的形态,是一味野菜,它在这个时候并没有体现出苍耳的即将飘零,所以就有了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卷耳》讲述的是一个妇人在路边的旷野里采集卷耳,由于卷耳很小,所以用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装满一筐,突然想起了自己外出已久的丈夫,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归来。于是索性放下手中的筐子,遥望道路的远方,串串马蹄印深深刻在路上,也刻在了心上,他说那便是他归来的方向,写满了寂寞,在灌木丛的声声蝉鸣中,仿佛又看到了他柔情似水的眸子里闪烁的光芒。
此刻他也在想着她吧,同样的坎坷道路,同样的蝉鸣,同样的骄阳灼灼,同样的白云,可是身边却没有那个想念的人。她可知道我现在喝的酒有多么苦涩,真想尝一尝她煎的那一碗清纯的糯米汤。
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年龄,不知道他们的生活,有时候我觉得他们是新婚不久,等到有了孩子,或者生活困顿就不会有这么多思念,后来我还是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一个人对自己心中那个人的思念不会被生活染上杂色,尤其是寂寞的时候,那种纯纯的思念便是诗经真正的味道,思无邪!
毫无疑问,诗经里的苍耳是幸运的,它被比喻成了思念,用它的刺挂在了某人的衣角,就像那个妇人的心拴在了丈夫的身上,这种思念很碎,甚至不为人所留意,或许它永远都装不满一筐,可它不再飘零,而是等着某人归来。
苍耳,味辛、苦,温。有毒。散风湿,通鼻窍,止痛杀虫。用于风寒头痛,鼻塞流涕,齿痛,风寒湿痹,四肢挛痛,疥癣,瘙痒。
苍耳如同那不识字的清风一样,本就是无辜的,它只是一柱平淡无奇的草,却不想在生物学上入了药,也在精神上入了药。
作于2014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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