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草

快到立秋的节气了，想起了早年乡下立秋前后的情景，最不能忘记的是“立了秋，挂锄钩”这句农谚，以及由此带来的喜悦心情。

草是伴着苗一起长的，苗刚长出来，草就钻出地皮；苗长得快，草长得比苗还快。因此，麦收过后十多天，地上就披了绿毯子似的。这时候，天天忙的就是锄地。谁家都有几张锄，家里有几个劳力，就有几张锄。晌晌锄，天天锄，地里的草好像永远锄不完、锄不净。

草多是一方面，赶上雨季是另一方面。草要比苗稠密得多；草不像苗长得那么有序，它不顺行，不沿垄，不按间距地疯长。有的是一丛丛，有的是几根根，稀疏不均；它长在苗之间，长在苗根旁，长在畦沿上；有的根深，有的肤浅，有的还绕在了作物上。

有农谚云：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霪吃饱饭。如果五月没雨，紧打紧闹把草锄净，秋庄稼就有好收成。反之，就会减产，甚至绝收。

玉米地里的草相对好锄些，玉米苗间隙大，垄与垄间距大，锄可以在玉米地里左耪右锄，挥动自如；因玉米扎的根深，锄草的深度也可大些，草不会把玉米棵连根拔起；若有长在根部的，弯下腰用手拔掉即可。

豆地的草没有玉米地的好锄，豆秧长得没有玉米快，没有玉米高；草多的话，能把苗遮掩住了，看得见草，看不见苗。若是没有铲掉麦茬，就更难锄，需要把草和麦茬一起耪掉；假若麦茬留得长，草长得旺，耪掉的麦茬加上草就把豆棵埋住了。种地仔细的人，就不停地把麦茬和草往垄中间扒拉。懒一些的不管这些，任由它在豆苗、豆秧上压着。不怕的理由是，草总要被晒干的，苗总要挺立起来的。

谷子地里的草最难锄，垄小是一方面，根扎的浅是关键，你不得用大锄使劲地拉动，稍有偏斜，就把苗耪掉了；稍微深了，就会把苗连根拔起。谷子总是要精心伺候的，间苗的时候，用一种叫“小把把锄”的来刮：把儿短短的，锄头小小的、薄薄的，像张铁片。它不是在锄，而是刮了，最多是挖一下，把多余的苗刮掉，把长在根部的草刮掉。我们把这叫做“拨籽垄”。谷子和黍子都要拨籽垄的。

锄掉的草一见雨，重又扎下根来，死而复生。虽是趴伏状的长，虽不再油绿，多半是半黄半绿，病怏怏的，但你不管它，任由它长，还会长得很旺。野草除不尽，雨后又滋生。

即使不下雨，傍晚锄的草，经过一夜露水的滋润，第二天仍有可能活下来。草的生命力真真是最顽强的，特别是马齿苋，只要根儿挨着地皮，就不会死。

这样说来，就得把草及时处理掉，有人把锄掉的草全部捡拾起来，放在畦笼上；草多，畦笼堆积得就高；草开始还是绿色的，慢慢地就变黄了，然而一场雨后，又在畦笼上长起来，再一滋生，又影响到了苗。

假若一段日子不下雨，就要浇地。浇地总会跑口子的，水从这个畦子流向那个畦子。这就得堵，用土堵住口子。盖了一层草的畦笼，却又不容易找到口子。即使找到了，因有草的覆盖，搭着空儿一样，仍有水从口子处流出来。

后来就有人把锄下的草扔到地头，或者是附近的小路上。地少，人多，可以这样做，如果好几亩地，根本就没有这工夫。

草一锄就是两个月，苗刚长出来就锄，一直锄到苗长大。玉米从一拃高就开始锄草，一直到长到人的腰部，甚至到胸部。谷子，黄豆，也都是长到不再长高的时候才不用锄。伏天锄地，汗水哗哗，一晌下来，能流半盆子汗水；身上的衣服被汗浸湿，皮肤就一阵阵刺痒；干脆就光着脊梁，任由火辣的日头暴晒，脊梁黑得像排子车车轴，至少像抹了厚厚的桐油。玉米长高了，想光着脊梁也不能，玉米叶子长着刺一般，划拉在身上，一道道的血印。

你说只在早晨锄草，可是，早晨的工夫太少，不能保证把地里的草锄完，碰上阴天，草可能就死不了。假如因此耽误了工夫，赶上连阴布雨，庄稼可就要遭殃，草高过了苗，就算是荒了。荒了地的人家，会被邻家笑死。有人专门在中午最热的时候锄，草在这个时候死得快。

立秋了，总算熬到了时候。立秋时节的庄稼，已经长成了，玉米杆粗粗壮壮的，叶子宽宽大大的；黄豆也结了荚，豆秧搭起凉棚；谷子、黍子，直起腰身，不再是弱不禁风。几场雨过后，庄稼拔节的声音听得响响的。

草在这个时候就不长了，作物的茂盛，遮掩它见不得阳光，更重要的是，到了立秋，草就到了打籽的时候。草一旦结籽，就不再生长。

锄被挂起来了，锄要好好休息了。锄挂在墙上，挂在门洞上，挂在横着的杆子上；锄头亮闪闪的，锄橿亮闪闪的，它被时光打磨，被黑土地、黄土地打磨；被人的信心和希望打磨。

天渐渐凉了，劳作了一季的农民要喘口气、歇歇脚了。难有的空闲，难得的清净。有的就串串亲戚，赶赶集，有的闲不住，把秧下的白菜苗栽插在春天留出的白地里，这将是一个冬天的蔬菜啊！

更多的人在收拾心情，等待着秋收，等待着硕果累累的收获季节，到时候，满地金黄，团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