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头

故事的开头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关于我父亲母亲的所有故事也都是通过他们各自断断续续的叙述了解的，印象中很小的时候，总有跟妈妈在夜晚乘公交车回家的经历，尤为深刻的是我依偎着妈妈，而妈妈的眼睛则看向窗外，灯光映着她的脸庞，温柔的面庞下我能感受到她沉静的心，有时候眼里闪烁的光亮又似乎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妈妈便会只言片语的说起她那些年轻的时光，我便会聚精会神的聆听着，一路上追随着妈妈的思绪，想象着她年轻时好看的摸样，让我忘了路途的疲惫。这样的片段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以致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偶尔想起来的时候，还会记得妈妈那时候温柔的侧脸。

妈妈的故事不是公主王子的happy ending，也不是披荆斩棘的历险，而是她跟爸爸年轻时那些难忘的时光，年轻的人们，浪漫的日子，难忘的心情。当第一次听妈妈讲起时，我记得自己当时一下子对他们刮目相看，然后又突然觉悟过来，原来自己差一点就忘了！眼前眼角已有皱纹的妈妈，身材已经发福的爸爸，他们也年轻过疯狂过热爱过。

爸妈是在我六岁那年离婚的，在我的成长历程中，这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消极的影响，也许是当时年纪还太小，又或许是当时早熟的自己已足够坚强。小时候其实总觉得早熟是个贬义词，每当提及，脑海里便出现一个倔强的小女孩瘪着嘴带着一副执着的神情，一种不讨大人喜欢的样子。现在想起来，也许这就是当时我眼里的自己。幼年时模糊的记忆里唯一一点清晰的片段便是爸爸那一年离开时的场景，行李箱的轮子骨碌骨碌的转着，妈妈拉着我，爸爸走在前面，高大的背影挡住了我前方的视线，临上车时，爸爸一个长长的深深的拥抱像是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里一样，我乖乖的任他拥着，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片段里都是静默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哭出声音，安静的可怕。后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的记忆中似乎就只有我和妈妈了，爸爸变得遥远而陌生。这些难熬的日子里，我一直记得妈妈对我说过的一段话，妈妈蹲下来扶着我的肩膀，说，爸爸妈妈离婚了，但是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改变，爸爸还是爸爸，爷爷奶奶也还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跟以前一样爱你，只是爸爸妈妈不住在一起了，以后航航就跟妈妈一起，好么？我依然还是只知道乖乖的接受，况且我又还能有什么异议。

后来我发现，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爸爸的缺席所造成的遗憾是以后做再多也弥补不了的，就像有一堵透明的墙。父女之间的感情堆积在内心，但是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方向。

在爸爸待在国外的这几年时间里，是妈妈的坚强带着我一路成长起来，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妈妈其实也是一直在压抑着，依稀记得房间里妈妈手里拿着一封信，一手扶着额头，细细的看着，然后看着看着便哭了起来，哭得想一个小孩一样，她压抑许久，伪装许久，小心翼翼许久，最终似乎都在看了这一封信之后完全崩塌，我吓得不知所措，只是战战兢兢又很心疼的站在一边，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妈妈不那么难过。后来我偷偷的翻遍妈妈的柜子找到了那封爸爸从遥远的国度费尽周折寄回来的信，心里写着他的愧疚，他的自责，还有他半夜梦醒时脸上滑落的泪水，看着看着我也哭了，因为爸爸的难过而难过，也因为单纯的思念。我也常常自己去翻看爸爸以前的书本和笔记本，细细的看着每一个字迹，在这些字迹里揣摩爸爸的心情，找寻爸爸的气息。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里，爸爸一直都很模糊的存在着，有时候看到桌上那个爸爸买的流沙摆设，大衣柜里零星几件爸爸的外套衬衣，还有一些爸爸送的小物件。以致在后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是爸爸回来之后开始的一小段时间里，我还是习惯于生活中关于爸爸的念想是由几个物件构成，流沙摆设，格子衬衣，布满签名的大学LOGO的卫衣，白色的手表，象牙手镯和项链，还有很多。每每回忆起童年里的父亲，首先想到的都是这些物件，而那时候爸爸具体的音容笑貌却是模糊不清的。

这一段日子妈妈是最辛苦的，爸爸离开的时候妈妈的工作算是刚刚起步，那个时候的长沙，机会很多，但是却也要靠着胆识和聪明才能博得一片天地，妈妈的性子从小就有些男孩子气，跟妈妈共事的那些人都把妈妈当男人看待，什么棘手的问题妈妈也都能解决。妈妈那一段时间是在管理经营一家长沙比较大型的不夜城，类似于现在得酒吧之类的地方，这样的工作极其复杂，平常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情需要处理，而且还要跟白道黑道的打交道，别说是一个女人了，就算是有些男人都不定吃得消。那时候妈妈因为工作忙，有时候就把我也带在身边，她也不避讳，有时就直接把我交给吧台的小生，然后给我一杯果汁，然后我一个小女孩就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哪里，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痴男怨女，也没有人注意我，我倒也乐得自在。

以前，每次问起爸爸妈妈他们之间的事情，妈妈总是说小孩子不懂，长大了你就明白了，于是我就总是盼着自己真正长大的那一天，那样我就会明白爸爸妈妈之间那些复杂的情感了。后来妈妈便开始给我讲述一些她跟爸爸的故事，等到我听完这些故事，就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已经长大了。爸爸跟妈妈是在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妈妈原本跟爸爸并不是一对，是在一次偶遇并且一见钟情再加上之后的机缘巧合以及爸爸的多方努力之下，这一段良缘才得以成就，听起来就像是老套的小说情节，但却是再真实不过的。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回想起这些往事是多么甜蜜，但是在多年以后的今天，再想起来，当初那般的不易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一抹永远铭刻在他们俩心里的遗憾。看着两个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也许只有我还记得他们各自最初的模样。

但是不管世事如何变迁，那一段时光是永恒存在于这个时空中的某一点的，即使只是像微尘一样的一小点，也将永远的流淌在时空的长河里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