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卢府
卢家主彻底失去了耐性。他对愤怒的卢景行露出不屑的神情,傲慢地说:“这几年,卢舜华吃进去多少两银子,你心里没数吗?”卢景行的双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门“砰”地被推开,卢舜英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她的步子轻盈,每一步的大小像丈量过的一样,腰间的禁步相互碰撞间发出悦耳的声音。象征性地给卢家主行过一个礼,她扶着父亲坐在椅子上。再次站定的时候,她的目光好似淬着冰,卢家主的身子不由地晃了晃。
“姐姐为什么会这样?您心里没数吗?这里没有外人,收起您施舍的嘴脸。我们二房谁的都不欠!如果非要算账,好啊,把族老们请来,一笔一笔地理清楚。”声音不高不低,语气无喜无悲,说完卢舜英微微垂眸,手指顺着袖口的花边。
“你!哼,你以为自己还会是崔氏未来的宗妇?你的一切都是卢家给的。没有卢家,……”
“没有卢家,我还真—不惶恐。”卢舜英冷笑着接过话,眼睛里带着轻蔑,红唇微启:“卢氏慕王氏久矣,理应守望相助、共同进退。家主考虑甚是周全得当,吾定尽卢氏全族之力。我的好伯父,我们的好族长,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卢家主的瞳孔放大,指着卢舜英,大惊失色:“你如何得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卢舜英的身上迸发出的恨意,让坐在一边的卢景行也打了一个寒噤。“祖父一门心思振兴卢家,孙儿孙女无一不是交易的物品,但是他起码有做人的底线。您呢?卢氏的经营有几成还姓卢?范阳城外的坟茔地,您每次进出的时候,真的问心无愧?”
卢家主大步倒退着,身体撞在桌子上,茶盏落地,茶水和瓷片四溅。
“我有大把的证据,随时可送到都城,甚至直达圣听。如果只求卢家上上下下做回普通百姓,想必很多人都会主动帮忙的。您要不要试试看?”
“要我做什么?”声音不复刚才的硬气。
“看您的诚意了。”卢舜英扶起呆若木鸡的父亲,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步子,向外走去。身后,卢家主的表情阴翳,挥手之间,桌上的茶具粉身碎骨,地面上暗红色的茶汤格外刺目。
卢舜华听完妹妹的话,陷入了深思。卢景行夫妇非常不安,同时也感到深深的羞愧。这么多年,他们一直被压制着,连累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如果不是有那个婚约,女儿们早就被安排着出嫁了。
卢景行“哎呀”一声,沉声道:“不好!华儿,你和阿英的婚事恐怕有人会拿来做文章。”
卢舜华点头,叹气,幽幽地说:“倘若是我,定不会放弃这样好的机会,我们姐妹能卖个大价钱。”
卢舜英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淡然,在地上转来转去。不止是禁步,就连头上的发簪也跟着乱撞,发出的声音让房间里的气氛都跟着躁动起来。她气咻咻地说:“那些东西,赶紧送走。天再暗一点,就让禄叔离开。”
“不能送去都城。现在五姓七族的利益都受到影响,恐怕谁都在权衡。这样的把柄要好好利用。父亲,您觉得哪个家族值得信任?”卢舜华一边思索一边问。
“我首选崔家。贵妃娘娘得圣眷可不是靠美色,那位对她的建议很重视的。况且她对太子有抚养之功,自己生育的是公主。崔家向来低调行事,这么多年未曾有族人仗势欺凌的事情发生,整个清河的百姓生活安宁。崔廷之是个真君子。当年你祖父看中的就是这点。只是……”卢景行不失落是假的。
卢舜英的脸红了,紧紧地抿着嘴,眼睛里一片茫然。那年的杏花微雨开始,她好似饮了浓酒,再没有清醒过。五年来,她对自己严格要求,不敢懈怠,就是想和他并肩。他未来的夫人会是什么样子呢?自己怎么办?
卢舜华看着神经恍惚的妹妹心酸不已。祖父的命格之说,把所有人都欺骗了。求助崔家,寻一个庇护之所,可行否?
卢夫人坐在了床边,她拉过姐妹俩的手放在一起。她的眼疾已经严重到母女面对面,就如此刻,女儿的样貌都是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在她的心里,女儿们的容颜、才华都是卢家出类拔萃的。只是这命,还是她自己的命不好。
她笑着说:“无论怎么样,你们姐妹都要相亲相爱,遇事有商有量。娘这辈子有你们,不白活。”姐妹俩把头靠在母亲的肩上,母女三人紧紧相拥。
最后,父女商量后决定让禄叔直接去找崔廷之,把账册之类的东西交给他,何时、如何处置就不管了。卢景行的亲笔信表达的意思十分直接:他日卢家有变,望对两个女儿施以援手。想了想,又把舜华和舜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欺瞒终究不妥。禄叔轻装简行,当晚就出发了。
次日清晨,卢府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二房的夫人饮鸩自杀了!下人们议论纷纷,二夫人真糊涂,舜华小姐年底可是要大婚的,那可是崔家啊!
卢家主怒不可遏,手边的茶具又遭了殃。他才与太原·王家去了信,准备把碍眼的卢舜英远嫁;给剩下的病秧子卢舜华也想好了去处。这事情太邪门了。
卢景行一会哭一会笑,人变得痴痴傻傻。夫人昨晚回来什么都没说,心里是怨怼他的,他窝窝囊囊,没有担当。他的脑海里只有这句话。
两姐妹痛哭过后,给卢家的账又记了一笔,她们被待价而沽的周期延长了。可是母亲的命?灵堂之上,卢舜华拿出剪刀,把自己的青丝齐耳剪断,当着来吊唁的名门望族,她决绝地说:她要为母戴一辈子的孝。不明就里的众人唏嘘不已。
卢舜英恍然大悟,姐姐给自己梳的发,盖住了半张脸,说避着些外男;又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不许说话。原来……她大恸。卢舜华拍着妹妹的背,轻声说:既然放不下,就亲自去问一问,以后你就是你自己,母亲肯定也是赞成的。姐妹俩哭作一堆。
停灵、出殡一切从简,是卢景行要求的。活着的时候,整个卢家没把这个二夫人当一回事。人死了,虚伪的面孔和虚假的哭声,夫人泉下有知会觉得恶心的。
父女三人饱受精神折磨,人看上去形销骨立。头七才过,卢家主出现了,冷冰冰的脸,无情的话:分宗,以后二房就是卢家的分支了。需要搬出卢府,自行找屋另居。
一夜之间,卢景行的头发全白了。卢舜华的体力早已不支,重又卧床不起。第二天是卢舜英出面和卢家主谈条件:二房的现有财产必须带走;卢家账目上的公有之物,必须分给二房应得的一份。
卢家主坚决不同意后一个条件。这次他还带来人手,借帮助搬家之名,找寻丢失了的账册。父女三人哪是对手,被近身看管起来,眼睁睁看着房里的东西被扬得满院。
二房的仆从,大部分都默默无声地看着,仅有的几个忠心护主的都挨了打。谁能想得到煊赫的卢府,二房的院落里上演着这样的骨肉相残。
卢舜英刚烈的性子实在受不住,瞅着空子,冲着假山石扑过去,卢父绝望大喊“阿英”,卢舜华已经晕倒在地。
舜英的头重重地撞在石头上,红色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来。她露出凄美的笑容,贪婪地抬头看着蓝天,母亲,我来了。一道墨色的身影飞奔而来,堪堪接住倒下的舜英,抱紧了绵软的身体,怒喝一声:“给我打!”自己的手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止血粉,一点点地洒在伤处。
“哥哥,这样不行。你赶紧送她去医馆。这里交给我。”沈采苓急声道。
话落,沈令仪已经飞身跃起,三两下消失不见。沈采苓扬起手中的鞭子,用足了力气,向卢家主的脸上抽去,“啪啪”两下,见着血的鞭子兴奋地呼呼作响,哀嚎声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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