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考试

表演是动词，考试是名词

他带了一架笨重的机器。这个机器有着一块玻璃，玻璃上有一只眼睛，一直在跟随着我。我想转过脸的，即使知道无处可藏。

他说，你知道镜头的含义，嗯，来，对着这个镜头，先笑一个。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费力地拉开了向上扬的弧度。这是一个严肃凝重的笑容，或许不太适合一个影片的开头，我应该要露出八颗牙齿，亲切一些，但我没有那个习惯。

必须说一句，我并不是羞于面对镜头，害羞和害怕还是有一些差别。在它面前，我所有的行为都会被一一记录，还会被某些人反复观看，然后从我的每一个动作里，分析出我内心的想法。

但其实我想多了，他拍录的这一切，只是现实需要。非专业人士只看表面，专业人士却连表面都不屑于观看，更何况谈深层？

他说，今天我们拍点什么好呢？

我说，我要去考试。

他说，好，那我们就表演考试吧。

意外的是其实我对他的说法——表演，并不感到意外。大概是因为生活中需要表演的事情太多，以至于现在的我所有行为都可称为表演。再正常不过了。

我按照表演需要，在进入试室之前，深吸了一口气，做出紧张、如临大敌的样子。这并不难，但不是因为考试，而是因为，我的演技还不够精湛，我担心我会暴露出太多不该暴露的东西。但后来看完了成片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想太多了，——后期处理可以解决拍摄过程中的不完美，我的紧张，没有必要。

褐色桌子，白色考卷，黑色钢笔，认真答题的我，和一个镜头，这一切多么严肃，庄重。如果你已经太久没有考试，想象不出这种严肃和庄重，也许你可以联想一下电视上的葬礼。活着的人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拿着黑色的雨伞，流着黑色的眼泪。嗯，是的，这很严肃。

死去的人也许并没有那么伤心，他的灵魂如果看到这一幕，大概会哈哈大笑:天，我怎么有这样多的人悼念？我内心里的小魔鬼就是这死去的人——这些题很简单，在考试之前我们可敬的老师已经告诉我们那些必考重点，类似题也已经有了答案，不需要我再动脑，我只需要把脑海里的答案抄下去就足够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了。

我想的更多的是那个女考官是怎样把自己的大脚塞到那个小巧的高跟鞋里——这实在是太不可思了。但也许对于她们女人来说并不奇怪，就像我觉得一个月不洗袜子很正常一样。

我把考卷交上去了。当我把试卷放在考官的面前的时候，我的眼睛大概扫了一下，有点被吓到。这样整整齐齐的密密麻麻的字，是我写出来的吗？真是……有点厉害啊。

镜头又正对着我。

他让我说一下考完试的感想。

我故作姿态地抿唇一笑，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说，试题难度较大，但是难不倒我。

于是我今天的考试表演结束了。他收拾好机器，一脸亲切地对我说:谢谢你配合工作。

我挑眉，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最真实的表情。

查卷的人不知道，我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边掺杂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们没看到，镜头也拍不到（或许是因为我是以很正经的笔法写的），后来还给了我很高的分数。

“形式主义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