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很快浸湿阿香的后背,微微发红的稀疏的疹子在灰色短袖里发着脾气。她时不时去挠一下,在后背留下的抓痕很明显。
窗外乌云压顶,前几天阿香听见别人在吵架来着。男人之间争论的牺牲品往往都是女人。没有一丝风吹过,听见鸟叫的阿香显得很不耐烦。
她把毛巾围在腰间,不停地用纸擦着溅在身上的汤汁。胸口,胳膊和嘴角。她看起来手忙脚乱。桌上有被饼干吸引来的蚂蚁,它们也爬上了阿香的手背。只不过被她呼一口气就吹得不见了踪迹。
阿香盯着纸上被粘住的蚂蚁出了神。这个时候我看见的阿香。仿佛一个静止的躯壳。
她是那么安静,连吃东西都不敢发出大的声响。喝水也是,举起大壶后好像就没了力气,喝半天也不见水在减少。阿香真有意思。
地上有一块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抹布,每次我看阿香进屋,都得在上面滋上两脚。她的脚底到底有什么?有时我很好奇。
有个不稳的凳子,或者说更像站立的抽屉的东西放在门口。阿香的世界就是从这里开始延伸出去的。雪白的墙壁和杂乱的屋顶。我一向不喜欢钢筋水泥这些东西。我想象不出阿香世界里到处充斥满的钢筋水泥在她看来是什么样子。
或许,和爬上她手掌的蚂蚁差不多。除了不能呼一口气就消失不见以外。
阿香刚搬来的时候,我帮她挑选了一张长方形的木质桌子。屋里的椅子一点也不搭配。可是阿香没有要换掉它的意思。我也不好开口再说点什么。所以现在每次去看阿香,首先出现的就是她红通通的挤满条纹的后背。然后她再歪着脖子转过来,毫无生气地说一句“坐”。
有的时候好像在比拼沉默一样,阿香一言不发的时候,我觉得她是如此的难以捉摸。这个北方姑娘,凝视着窗外。很长时间,她都不眨眼。
阿香的拖鞋像男人穿的一样,粗糙,变形。不涂指甲的手也算不上柔美。中等的个儿和扁平的鼻子,眼神困乏。阿香给我的第一印象跟订书针一样不容拒绝的钉在我的脑海里。
每次吃饭之前,她总是把筷子洗很多遍,手也要洗很多遍。刚关掉电源就开始洗锅涮盖。一切收拾好之后才开始坐下吃饭。她说,“我吃完饭从来不用收拾厨房”。
我头一次见这样的生活方式。普普通通又有点令人想笑。我买了花放在床头。去找阿香的时候,突然有种想要送给她的冲动。
从便利店回来的阿香,时不时地会带些吃的给我。小时候吃的泡泡糖,一颗大白兔或者偶尔的关东煮。
从没见过阿香打电话。每次去找她的时候,好像周围都会出奇地安静下来。我们看剧都不喜欢讨论。不像我,无论什么剧情阿香都跟无风夜晚的湖面一样。有的时候我会突然困惑地,对阿香产生出无限的同情。然后又迅速地意识到这不过是自己卑劣的虚荣心。
就连阿香做的饭菜也和她的情绪一样,平淡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现实是没有背景音乐的喜剧。哭和笑最好都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我走之前,把能用的家具和油盐酱米都留给了阿香,还有只穿过两次的高跟鞋。阿香接过的时候竟然难为情的笑出声来,陡然发现她的眼睛是雪亮的,散发出小孩头一次吃到冰淇淋的那种微光。我突然觉得阿香是非常孱弱地站在门口。
“我走啦”。“嗯,好,你的鞋子我替你保管先吧,等你回来再拿就行”。我告诉阿香我不会再回来了,但是可以偶尔和我打打电话。
站在阳台上挥手的阿香,如果风吹开挡住门的凳子的话,她大概会被吓一大跳吧。我希望阿香的阳台没有大风也没有大雨,更希望她的世界不止便利店和窗外硬邦邦的钢筋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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