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明是个重度妻管严。从柴米油盐的家庭琐碎到买车买房升职跳槽的家庭要事,事无大小全得向他老婆一一报备,就连拿五块钱出去买包烟都得提前申请。遇到他老婆心情不好时拿不到钱事小,还得反遭一顿毒骂。每当这个时候家明母亲总是偷偷拉过儿子,从卷了几层的塑料袋里拿出5块钱、10块钱塞给家明。
单方面的吵架在家明家里似乎从未停止过,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抗。有时候朋友笑话家明:“你可真不是个男人,你家里狗的地位都比你高吧。”家明听到这些尖酸刻薄的话,总是笑笑不做回应,死水一样的眼神里荡不起丝毫波澜。或许是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一位年逾花甲的老母亲硬生生地熄灭了他眼里的光,让他在妥协的生活里麻木地前行吧。
〈1〉
今天家明有别于往常的兴奋,脚步轻快,哼着小曲,还时不时攥攥被洗的发白的旧西服裤子口袋,里装着比上个月还多500块的工资单。
“砰砰砰”,家明今天敲门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一些。
“你妈死了啊,敲这么大声”。家明的老婆淑芳打开门后,看到家明就劈头盖脸地一顿毒骂。
家明少有的兴奋突然被浇灭了,刚上一年级的儿子小成坐在沙发上哭,78岁的母亲低着头站在沙发旁默不作声。
“你瞅瞅你,一天到晚人模狗样的窜来窜去,忙的不轻,一个月就赚6000块钱,够干什么的,你看看王哥,一个瘸子赚的都比你多,没用的男人。”淑芳像吃了火药一样,用恶毒的语言表达着对家明的厌恶。
“再看看你妈,一天天吃白食,一点小事都干不好,让她去接二丫放学,她在家里睡大觉,不是亲孙女怎么着,越老越不知好歹。不想在这待就滚吧。”淑芳对着家明说着又把脸转向家明母亲。
家明母亲像犯错的小孩一样,低着头难过地搓着衣角。家明怕老婆但也算孝顺,赶忙打圆场道:“淑芳,不要生气,也就偶尔发生了一次,我妈年纪大了,偶尔会忘事你也是知道的,现在赶紧先去把孩子接回来吧”。
家明看淑芳又要反击,赶紧把话接住:“淑芳,我虽然赚的不多,但是每个月都有啊,而且我在努力,你看看这个月工资就涨了五百,而且下个月我保证也不低于这个数。”
果然钱是好东西,淑芳一听涨钱了,话里的怒气立即消散了大半,“涨了500也叫涨,看看李哥,跟你一块进公司的,人家工资都破万了,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个没用的男人。”淑芳拿了工资条,白了一眼家明母亲,抱着孩子进了卧室。
“妈,你多注意点,淑芳就是脾气躁,你不犯错她也不会说你,好了,快去把孩子接回来吧。”家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
“家明,我去接孩子,锅里热着饭,你快去吃饭吧。”母亲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
〈2〉
当把日子过的麻木,半年也只是一瞬间。半年时间,家明家的生活没有发生太大改变。家明没变,工资还是6500,淑芳也没变,天天吵架,生活好像总是和她过不去,两个孩子肉眼不可见的长高了一点点,唯一有大变化的是家明母亲。时间在老人身上像是装了加速器,半年来家明母亲的脸上肉眼可见的长出了深深的皱纹,老年痴呆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淑芳把每天的吵架从家明身上无人发觉地慢慢转移到了家明母亲身上了。
“你个老不死的,让你买个菜,你空手回来了,你出门不带脑子吗?”
“刚买的白衣服你给我洗成了灰的,你还是赶紧去死吧。”
“你怎么洗的碗,这么油,只会吃不会干活,你是残废吗?”
……
家明母亲的日子在淑芳一天天的责骂声中过得卑微不堪。每天像个幽灵一样不声不响地洗菜、做饭、扫地、洗衣服、看孩子等等,没活的时候就一个人待在漆黑的房间里坐着发呆,只有在家明下班回家时眼神里才有些许光芒。
“家明,饿了吧,锅里给你留的饺子,赶紧去吃”。
“家明,累了吧,她们娘三吃完去睡了,我又给你重新做了排骨,我只给你买的,你别说漏嘴了,我自己的钱,哪来的你别管,反正没偷没抢。”
“家明,去洗脚吧,水给你倒好了。”
家明总是被母亲的特殊待遇搞得烦躁,自己的孩子没吃上排骨,自己倒偷偷吃上了。家明三番五次的跟母亲说不要搞特殊化,母亲当时满口答应,时隔不久又是一盘鸡,一碗红烧肉,不吃的话,母亲还会像小孩一样赌气。
最近,家明母亲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常常会忘了自己是谁,要去干什么。一个恍惚一下午就过去了,然后淑芳尖锐刺耳的责骂声就在这个杂乱拥挤的房子里回荡不休。
这天吃完晚饭,家明母亲陪着孩子玩耍,不知不觉陷入恍惚之中,再次叫醒她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当意识再次回归她的躯体时,她知道自己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小丫在撕心裂肺的哭,一节手指掉在茶几上,手指的断口处血止不住的流。淑芳一边给小丫包扎一边打电话。挂了电话后抱着小丫,拖着小成向外跑。家明母亲看着跑出去的淑芳,刚刚回过神的大脑又袭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桌子上、地上、点点滴滴流向门外的鲜红的血液是那么刺眼,一瞬间把这个农村老妇人的世界染的一片赤红。
小丫的手指保住了,花了两万块钱。家明母亲从儿子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后,已经自责的拧巴在一起的心肠稍微缓和了一点,这个时候只有沉重的惩罚才能让她的内心彻底解脱。所以当淑芳跟她说要把她扔进养老社区时,她一点也不难受,因为她觉得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家明在听说淑芳要把母亲送进养老社区时难得的硬气了一次。
“我不同意,她是我妈,也是你婆婆。她儿子,儿媳还活着,为什么要把她送养老社区去,做人不能太不孝了。”家明结婚这么多年终于用70分贝的声音拒绝了一次。
“你不同意?你妈有你这样的儿子已经是你不孝了,你还跟我讲孝心,你有孝心你去伺候你妈去,我没这个闲工夫陪你扯。窝囊废一样的男人,跟你妈一起过去吧”。淑芳的脸被突然顶撞的家明气得紫红。
家明还是那个软蛋,那个妻管严。在淑芳离婚的威胁下,家明还是同意了将母亲送到养老社区。
〈3〉
第二天家明请了假,把母亲为数不多的行李打包,连同母亲一起送到了50公里以外的一个偏僻的养老社区。不贵,每个月800块,加上老人自己做些工艺品抵用部分费用。
家明临走时,母亲好生安慰他:“家明,妈在哪都一样,你回去好好过日子,加班回来让淑芳多做点给你吃,别饿着。不用惦记妈,这边能说话的人也多,能活得好着嘞。”
家明眼圈红红的,抱了一下母亲,没有回头的离开了。家明母亲望着离去的儿子的背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门口望了很久很久。
家明再得到母亲的消息时,已经过了一个月零两天。本想等这周末去看看母亲,却没想到先听到了这个噩耗。
“是李家明先生吗?”
“是我。”家明接通电话。
“非常遗憾的通知您,您母亲昨天晚上毫无征兆的去世了。”电话那边一个故作悲痛的男声传来。
家明突然懵了,没有太多的悲伤,太多的痛苦,只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惊吓。
下午,家明看到了安静躺在席子上的母亲。母亲黝黑的面色遮不住毫无生气的惨白,布满褶皱的松弛皮肤诉说着岁月与磨难。
“哎,可怜的人呐”。旁边站着一个胡子花白的大爷,家明不解的看着他。
“人来了三天就没心气了,人老了就靠一口气撑着啊,没了心气就活不长了。能撑一个月也是奇迹,多亏那张照片啊”。说完,大爷对着摆放家明母亲遗照的左边努努嘴,那里放着一张黑白照片。
家明拿起照片,眼框突然就红了。照片里家明拿着奖状站在最前面,后面一左一右站着家明爸妈。家明脑海里记忆的碎片不断汇集、组合,往事浮现眼前。那是家明小学5年级的时候,家明在学校受了欺负,家明母亲冲到学校差点掀翻了班主任的桌子,必须让他给个交代。后来学校里都知道家明有个厉害的妈妈,没人想找他麻烦了。也是因为这件事,家明少了朋友玩耍,只得一心扑在学习上,期末竟然考了全班第一。父亲为了表扬家明,全家去照相馆照了这张照片。
家明望着照片上的女人,怎么也不能和眼前静静躺着的人重合在一起,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从什么时候活成了唯唯诺诺的样子,从什么时候开始要看孩子的脸色行事了,从什么时候呢,也许是从她63岁那年第一次摔倒开始吧。家明脑中记忆的画面不断撞击着他的麻木的心,一点点一滴滴的暖流在他心中慢慢涌动。
“哎,这个老婆子病的不轻啊,每天在各个院子里翻垃圾桶找瓶子,我问她干嘛,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找瓶子卖钱,攒多了去买排骨、买鱼、买虾给她儿子补补身子。她儿子也不孝啊,送过来也没见他再过来看看。”大爷似乎没认出家明就是他口中老婆子的儿子。
家明听了大爷的话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记忆中一幕幕美好回忆的温馨都不能冲淡逝去的痛苦。恍惚中,家明看见母亲的灵魂飘起,是50年前年轻、勇敢、自信的面貌,她微笑着挥挥手,然后慢慢远去。家明的心激烈的抽搐着、颤抖着,他扑倒在母亲身上,泪如泉涌。家明知道从此以后他永远的失去了那个爱他如一的母亲,他再也不可能是谁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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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趁着还有机会多去做做还能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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