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闲人诗涵 

直人小方

文/闲人诗涵

（上图为小方的日记截屏。本故事根据我对小方的了解，小方本人的口述以及小方的日记整理而成。文中除小方外，其余姓氏皆为化名。）

如果让认识小方的人用一句话评价他，我保证只能是：“他是个直人。”

如果让我给小方写一句话的墓志铭，那一定是：“躺在这里的人，虽然他的人生曲折坎坷，他却始终是直人一个。”

01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的一个晚上，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出生了。三天后，他有了名字“小腊狗”。

这个名字是他的爷爷取的。他的爷爷一生只有他的父亲一个孩子，还差点养不大。所以，最大的心愿就是孙子能顺顺当当健健康康长大。因此，给他取名叫“小腊狗”。他祖父的理由有二：一是他生在腊月；二是取个贱名，孩子容易养。

小腊狗，一条腊月里的狗，还有比这更贱的名字吗？不知是不是这个贱名的功劳，反正小腊狗从出生起，直到十二岁身体壮得像一头小牛。

不过，满了十二岁以后，小腊狗就改了名字。原因也有二，一是他的爷爷认为满了十二岁，天上的送子娘娘就不再惦记孩子，不用再担心。二是孩子大了，总被人“腊狗”“腊狗”的叫着，实在不太好。所以，给他改名叫“小方”。

小方这个名字，最初的寓意是“方正”，本是褒义。可是，随着名字主人的生活历史进程，意义发生了变迁——最终以“方老壳”的意思通行于大家的心里（方老壳，意思是不会变通，不圆滑，傻）。

02

取名小方之前，是小方一生中难得的岁月——快乐比忧伤多。

两三岁时，他在父亲的背上，跟着父亲漫山遍野跑，看着父亲在山上打猎。

五六岁时，“腊狗，你在家烧水等我哈。”“好！”这是父亲和他的秘密暗号。意思是一会儿就有好东西了。这些好东西，就是野鸡呀，斑鸠呀，甚至野猪呀这些野味。

七岁开始上私塾，他爷爷说从今以后，他要被穿牛鼻子了。不过，每天放学回来，还要滚到母亲怀里吃奶。每次都被妹妹弟弟羞羞脸，也照吃不误。一直吃到上了半年私塾，被其他人笑话得不好意思了才不吃。

八九岁时，一刀扔向人面前，差两三寸就剁着了人的脚趾头。这个人本来正在盖房子，见小方在旁边，就坏坏地，哈哈哈地笑着，指着小方的裤裆，逗他说：“等哈把你的小鸡鸡割下来炒菜吃了算求……”其他一起盖房子的人也朝着小方一阵笑。

小方气急了，看见地上有一把刀，提起来就扔向房子上。刀稳稳当当地插进了厚厚的草里。因为盖的是草房。

每天，都会被母亲笑着骂两句：“小腊狗，你又吃糖，牙齿烂了看你不哭西猫……”因为，他又偷偷从坛子里拿红糖和冰糖吃。

这些时候，小方都是快乐和任性的。不过，他也有不快乐和不敢任性的时候。

就像每天晚上要被爷爷考书。爷爷半躺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条鞭子，闭着眼睛。他站在爷爷面前，背书。背的是当天在私塾里先生教过的“四书”内容。

考书的过程，小方最怕爷爷睁眼，只要爷爷睁眼，就说明背错了，就要挨鞭子。最喜欢听爷爷瓮着鼻子说一声：“嗯！”说明背书已经过关了，可以不用再站在爷爷面前，可以去睡觉了。

03

但是，小方不知道，接下来的家庭变故即将让他连“害怕爷爷考书”的机会也没有了。

小方的亲奶奶，在小方的父亲七个月二十天的时候，就病故了。小方的爷爷，另外给小方的父亲找了个后母易氏。易氏过门时，带着一个男孩，男孩名叫小贝。小贝长得不好，一只腿长一只腿短，脑子还比较钝，曾得小方的爷爷亲自教读书，却啥也学不会。

小贝长大后，小方的爷爷用一头大水牛给他换回来一个媳妇文氏。

文氏，偏偏一表人才又聪敏能干。而小方的爷爷请的一个长工，也是一表人才又聪敏能干。于是，文氏和这个长工暗暗好上了。

这件事，大家都蒙在鼓里，只有小方的父亲最早看出苗头。因为他从小在外面混日子，见的人和事多。找了个时机，他放出话说，他家的人要是敢跑，他的枪可不是吃素的。

最后，长工一个人跑了。于是，小方的父亲，因为他的好枪法，给自己惹了麻烦——异父异母的弟媳文氏，认为是他破坏了她的幸福，从此对他怀恨在心。

本来，小方的爷爷虽然挣下了一点家业，当然主要是土地。也许是自己当过长工，也许当年因为厌弃弟兄争家产反目成仇才离家出走，也许是为了图一个好名声，除了拥有一些土地，没有多少实质性财产——种地的租户们，不过是象征性地给点租子。遇到年景不好，一颗粮食的租子也不用给，反过来还给租户发种子。

对家里请的人也宽厚。若是长工，除了工钱，每年四套衣服，家里婚丧嫁娶还随礼甚至借钱帮助。若是短工，除了工钱，每天回家还打包家里人的饭菜（不过，不得超过三人的量）。

并且，小方的后奶奶易氏带来的儿子小贝成家后，还分了一半家产，当然包括田地。所以，按照当时政策小方爷爷只评为富农。

但是，因为小贝的媳妇文氏对小方的父亲怀恨在心，不仅否认分到田地家产，还说她们一家三口是来给小方的爷爷当长工的。于是，小方的爷爷就被评为成份高的人。

所以，小方的爷爷一辈子挣下的家产全部被没收。那天，是腊月二十八。大年三十，小方一家六口人只分到一斤粉条过年。晚上，一家人只能挤在火坑边的一堆稻草上取暖。

这一年，小方十八岁。

04

对十八岁以前的小方来说，有他爷爷，是小方的幸运。

他的爷爷，最初只是一个长工。凭借自己的品性好，肯下力，得东家赏识，为他介绍了一门不错的婚事。

成家后，不再做长工。又凭借着能吃苦，会打算，还靠加工桐油菜油挣下了一份殷实的家业。

因为有了这份殷实的家业，小方才有了一个快乐和任性的童年，还能上私塾。

可是，他的爷爷，从某种程度来说，却是小方父亲的不幸。

如前文所说，小方的父亲，才出生七个月二十天，小方的奶奶就病故了。三岁前，小方的父亲都在外婆家，三岁后，才被小方的爷爷接回家。

回家后，小方的爷爷已经另外娶了易氏，易氏从原来的夫家带来一个小男孩。而易氏和小方的爷爷没有再生孩子。

小方的父亲，在家里不受欢迎。经常被小方的后奶奶易氏打骂撵出门去，在亲戚家或者外面混日子，直到腊月二十几才回家过年。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年，年年如此。

混日子的十几年，小方的父亲学会了一手好枪法。这手好枪法，对小方的父亲来说，却是一把命运的双刃剑。

小方的父亲，也许是从有家不能回，对亲情特别看重。也许是自己从小失去母亲，又感念外婆家的恩情，对别人的苦难总有一番热心肠。

所以，在家乡还没解放时，那些匪患猖獗的日子里，他放话出去，若是哪个不识相的敢来老家抢劫或是祸害，他保证让人站着进村，爬着出村。

土匪忌惮他的好枪法，真不敢来。他算是间接守护了老家的平安，这让他在村里得到了不一样的尊重。

可是，这让曾经忌惮他的某匪首极为窝火。解放后，那被抓的某匪首就借机把他拖下水，冤枉他也参与了抢劫。他因此被判二十年。

小方的父亲被送入高墙后，小方去探望过他。他对小方说，让他好好照顾家人（小方是长子），也发誓一定会熬出来，要亲眼看看害他的人遭报应。（冤枉小方的父亲的土匪头子，很快被执行了枪决，没有等到小方的父亲出来。）

父亲进了高墙之后，小方和母亲以及弟弟妹妹在家，也过着并不自由的日子。出村需要请假， 回村需要销假。挑水时得成份低的人在水井旁边看着。公社无论开什么会有什么事，必须第一时间去搞好准备工作，比如扛柴生火。

村里有个老妇人，每天都要从小方家门口经过，每一次都要高唱几句“哎哟哟”。小方有一次忍不住说了一句：“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

因为这句话，小方被抓去农会关了五次。小方的母亲 ，被抓去牛圈关了九次。

这一年，小方十八岁。

05

十八岁，实在是小方命运的转折点。

十八岁的小方，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脸阔耳长，个不算高却有型有样。

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对小方动了心思。据她的一个姐妹说，为了这个心思，她千方百计找机会接触小方。但是，小方一直拒绝回应。因为这个女子的丈夫，小方认识，并且在结婚不久就去参了军。

后来，这个女子说她的丈夫已经在那边有人了，等丈夫回来就和他分开，以后就跟着小方过。

小方感动了，决定不顾一切回应这个女子的厚爱——想想自己，家产没有半分，父亲还含冤入了高墙，竟有一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不管自己的拒绝，一心想和自己过。何况，她的丈夫还另外有人了。

一年后，女子的丈夫回来了，没有和女子分开，却把小方告进了高墙。对此，女子对小方说，等他回来。

小方成份高，女子是军人家属，最终，小方被判五年。 五年后，小方获得自由。可是，女子的丈夫已经另外娶妻生子，女子自己也嫁做他人妇。

伤心之极的小方，没有回老家这块伤心地。就在改造地当工人——

入高墙后，小方认为量刑过重，曾对上级申诉。安排工作，算是对小方的补偿。

06

小方的工作很杂，挑煤，打井，基建，勘探队的钻工都做过。还因为工作踏实，钻工技术不错，当过车间班长。一九六三年的时候，月薪还领到了五十多元。

有了工作，有了工资，小方以为他的人生将越来越好。但是，新的苦难已经离他不远了。

一九六七年，分管领导周某的父亲去世，让小方的工友陈某找小方要四十块钱去办丧事。小方想着要寄回家给母亲，没有答应给钱。周某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了一笔账。

当年的一天，小方向周某请假去邮局寄东西回家。当天晚上，周某就揪小方出来批斗。理由是小方擅自外出，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批斗时，除了在胸前挂黑牌，必须向下勾头九十度。如稍有抬头动作，周某安排的人就在旁边按下去。还要捆绑，从七点直到十一点。如有反抗，则面临毒打。打得最重的一次，小方一个星期只能侧卧，不能坐。

这样的批斗，持续了一百二十九天。挂黑牌两年零八天。

但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周某解恨。在一九六九年，小方的工资被降了两级。同时，还伙同杨某暗地里搞小方的假材料上告。终于，在一九七一年，小方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判五年。

在此期间，小方多次向上级法院申诉。一九八二年十月，小方终于等来平反的文件。同时，补发了小方五年的工资。小方也重新回到地质勘探队工作。

至此，四十元引发的灾难，小方算是熬过来了。

07

遗憾的是，接下来的生活，小方没有熬过来，是一直处在熬着的过程中。

补发五年工资，工作重新恢复，小方也结了婚。似乎新的生活正在开始。但是，小方的抉择，让他的新生活变成了辛苦生活。

结婚后，赶上国家实行独生子女政策。有工作的更是不能超生，否则意味着要丢掉工作。年近半百的小方和妻子决定只生一个孩子。因此，生下女儿后，打算办理独生子女证。

不过，随着小方弟弟的到来，小方的抉择转了方向。

小方的弟弟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说服小方回老家。说服的中心理由有二，一是，小方可以再生男孩，有人才是无价之宝。二是，弟兄挨得近，彼此好照应。

一开始，小方并不同意。理由也有二，一是，老家已经分田地到户，回来意味着没有土地。二是，失去工作。

不过，小方的弟弟以及陪他去的一个堂姐夫，和小方坐了一个通宵，也说了一整晚上。他们三人的旁边，放着一个收音机，收音机也开了一晚上。

小方的弟弟还说起了一家人受的苦，总要家人在身边才有照应。如果小方不回去，他只有一个人，孤单，恐怕受人欺负。

小方的弟弟说他有七个人的土地，只要小方回来，分一部分给小方。只要兄弟团结，一切总会有办法的。

天色渐明，小方也被说动，答应回老家。于是，小方上班，小方的弟弟和堂姐夫在家补觉。

这一天，太阳一样从东边升起，对千千万万的人来说，只是普通的一天，对小方来说，却是人生的又一个分水岭。

08

小方答应弟弟回了老家。弟弟分了三块地，每年能收三十来背篓玉米。后来再添了三个孩子，小方的年纪也大了，一家人的生活越来越艰难。

小方的弟弟比他年轻十多岁，又比小方会打算，给人加工稻谷，打沙，加工木材等，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小方和弟弟，性格差异也很大。小方耿直，说话往往敞口就出，小方弟弟含蓄，说话谨小慎微。小方的父亲弟弟常常对小方的妻子说：“听我大哥说话，你在旁边恨不得替他跺脚，他就晓得敞口飙。”

小方弟弟的本意，是希望小方的父亲妻子劝说小方，改变说话方式。但是除了让小方妻子心里添堵以外，没有什么作用。因为小方性格还是老样子。

就这样，小方和弟弟有什么也说不到一块去，加上彼此的生活条件日渐悬殊，两兄弟的距离感慢慢变成矛盾。

而这样的矛盾又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成两个家庭的不和谐。而这不和谐的基础和核心，在于小方的弟弟以及他的家人都认为小方一家忘恩负义。

他们认为小方一家忘恩负义的基础，就是小方家种的土地是他们一家分给的，否则，小方一家连饭也吃不上。这样的话，小方弟弟的孩子经常挂在嘴边说。

说这些话的语境，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一些生活琐事。比如，打田插秧时，没有第一时间先帮小方家。比如，下雨天，小方的孩子偶尔没有去帮忙放牛。

小方一家和他的弟弟一家，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的生活中，也就是一件件的琐事。因此，小方一家，免不了常常被说忘恩负义，年复一年。

而小方的弟弟，似乎忘了当初小方是怎样离职回的老家，似乎也忘了他的承诺。否则，他该和自己的家人说清楚，便不至于让家人总说这样的话。

但是，对于他们说的这些话， 小方却对孩子说：“管他们咋个说，你叔都分了土地给我们种。”

就这样，小方的弟弟忘记了初衷，小方不忘承认事实。两家人，也还能风平浪静地相处。

09

小方耿直，生活又困顿，在外面也经常被人说。说他人直无用，树直才有用。说他毬钱没有。说他脑水简单，抵不过一个三岁孩子，只要和他相处三天，就晓得他肚子里肠子有好长。

除了被说，还会被利用。

比如，某家被小偷偷了东西，怂恿小方出头惩罚小偷，自己躲在一边。比如，哪家的女儿跟人跑了，找小方代表女方家出面，到男方家说狠话（过不了多久，人家照样女儿是女儿，就像什么事也没有一般。女婿一家却对小方怀恨在心一辈子）。

除了被利用，小方也会被欺负。

比如，有人明目张胆强占小方家的土地。有人借酒发疯地讥讽谩骂小方。有人甚至借酒发疯地提刀上门挑衅。

对这些，小方选择忍让和自我安慰。常常说：“做人做事莫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还在家里的小黑板背面写上“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之类的话。

不过，喜欢小方的人也多。他们愿意和小方交心，做朋友。比如，哪家做了好吃的，会给小方家分点。比如，家里养得有牛的，总是主动喊小方拉牛来耕地。比如，小方家有几年粮食不够吃，家里粮食多的朋友们，也主动喊小方去先分点来，什么时候有了再还。

10

不管别人是利用也好，欺负也罢，小方还是那个小方。不过，耿直的小方，在他漫长的一生中，竟然也做过不耿直的事。

第一次，是他用计谋去给姨妈送猪油。那时，小方十五岁。

当时，小方的姨妈家生活困难，连猪油也常常没有。小方的家境不错，猪油之类的东西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小方的姨父比较好面子，不喜欢接受亲戚的东西。小方就想了个办法，既送了猪油，又保住了姨父的面子。

这个办法就是，借南瓜的壳打掩护。头天晚上，小方挑出两个大大的老南瓜，在南瓜半腰高处横切一刀，将南瓜分成两半。将两半南瓜的內瓤都抠出来，再把装满猪油的大碗放进没有瓜蒂的一半南瓜壳里。然后，把带瓜蒂的一半南瓜壳盖上。

第二天，根本看不出南瓜被切开过的痕迹。此时，找来一根竹竿，两根绳子。再分别把“南瓜”捆在竹竿两头。小方就挑着这两个大南瓜去姨妈家。

姨父看到是南瓜，以为是小方顺便带来喂猪的，也就不会说什么。小方自然会悄悄把秘密告诉姨妈，等小方回家了，姨妈再把猪油拿出。

第二次，是乔装打扮去给父亲请假回来见爷爷最后一面。那时，小方十八岁。

当时，小方的爷爷，已经年逾古稀，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又经历了如此大的家庭变故（养子媳妇扭曲事实，让他一生挣下的家业化为乌有。亲生儿子又进了高墙），很快就病倒了。

眼看爷爷将撒手人寰，他们一家人又不能擅自出入村子，小方就借来一身布依族服装穿上，还包了头帕。约了关系最好的表哥，一起去县里找管事的领导给父亲请假。幸运的是，领导徐某同情小方爷爷的遭遇，批假三天。

第三次，是小方对心仪的女子隐瞒自己的年龄。这年，小方四十四岁。

四十四岁的小方，因为前面说到的家庭的变故，以及他本人的磨难，还没成家。他的同龄人早就儿女绕膝了。好在他耿直，品性好，给他介绍对象的人不少。是的，的确不少，前后有二十二个。

二十二个对象，好心人只提供信息给小方。小方知道信息后，完全不按照常理请媒人什么的，自己亲自上场。但是，一个都没谈成。

谈不成的原因，都是小方看不上对方。要么，觉得对方长得太小气。要么，觉得对方走路不够正形。要么，是担心对方身子单弱，不利于生养孩子。

除了这些还算正常的理由之外，竟然还有其他算不得什么事的原因。

某个女孩，各方面都不错。小方也打算定下来，就去女方家玩。但是，住了一晚之后，小方却改了主意——女方家的被子有味，起来时还在被子上看到虱子。

某个女孩，听说也挺好。可是，小方登门拜访回来，又决定连女孩也不见——小方到女方家时，女孩害羞，让她姐姐打头阵。女孩姐姐给小方倒了一碗茶，小方说自己不习惯，习惯喝白开水。女孩的姐姐立马回答说：“乡巴佬不吃茶，吃茶肚子辣。”

也许，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小方遇到第二十三个女孩。

这个女孩，祖上是大户人家。虽然解放后家境也一贫如洗，但门风家教好。另外，在小方眼里，女孩走路如风，脸如圆盘，背厚腰圆，虽然不够漂亮，身材不苗条，却正合心意。

不过，女孩合小方心意，小方却不合女孩家人的心意。一是认为小方曾在高墙内待过，二是认为小方年纪大了。

但这一次，小方没有放弃。一方面，让女孩家人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高墙内的真实情况，一方面，是对女孩动用了“不耿直”的心眼（这是最主要的一件）。

女孩问小方年纪，小方说：“你自己看吧，我说小了呢，你不相信。我说大了呢，又对不起我。”结果，女孩目测出现很大偏差，把小方的年龄看小了十多岁，认为可以接受。

因为小方长得好，加上当时有工资，穿得周正。而且自幼就有点洁癖，浑身收拾得干干净净。 声音浑厚有磁性，有天然的吸引力。 平时还会用鸡蛋清什么的做脸部护理（这只能说太有先见之明了）。

于是，小方终于成家了，在他年近半百的时候，和这第二十三个女孩。

成家后，小方性子慢，妻子性子急，加上年龄差距大的问题终于暴露。尤其是小方自动离职回家以后，生活艰难，家里总是争吵不断。 不过，每每遇到妻子生气发火，小方都选择一句话不说或是在一边默默做事。

只有背着妻子的时候，小方才絮絮叨叨自说自话一番，也曾硬气地说过让妻子滚，不行就离婚之类的狠话。

不过，却总对孩子们说，家里多亏有他们的母亲撑起来，以后要好好对他们的母亲。

小结：

小方很老了。历史的浪潮荡涤了他的岁月，他唯一可以抓住的就是回忆。对于回忆，他说得很多。有的还重三遍四，毕竟老了，对短期记忆没有印象。还给我一本日记，里面内容却很简略，因为老了，眼花，写得少。

我问小方，是否怨恨曾经改变他人生轨迹的那些人。小方说：“恨个朗子哟，他们一辈子过得也不好，有的人都成了一堆黄泥巴，我也是快钻土的人了，还能脚轻手块地活着，知足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小方豪爽地笑了笑。他的牙，掉得差不多了，反到让他的脸上显出一种婴儿般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