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明天清。
李白一人静静地躺在床上,陪伴他的只有一闪一闪的烛火。
一丝寒风从窗缝中漏了进来,激得他一阵猛咳;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冰冷的身体里也多了几分暖意,让他终于有力气可以支撑自己靠在墙壁上。
他斜倚着自己的脑袋,看向窗外,透过薄薄窗纸的,是多日不见的月光。
他忽然觉得很口渴,因为朦胧的月光让他想起了琥珀色的酒光。许多年前,他曾与友人荡舟在长安城中的小河上,载歌载酒;那天他好像又喝醉了,向天子高呼:“臣乃酒中仙人,不事人间天子。”那当然只是醉话,哪怕是大鹏一般的潇洒人物,也有平齐天下的抱负呵。可惜的是,天子没有喝醉。从此依然是载歌载酒,不过,也只能是载歌载酒了。
族叔李阳冰早已吩咐下来,不准任何人让他饮酒,生怕饮酒会加重他的腐胁;然而腐胁已是病入膏肓,再不饮酒,以后,怕是更没有机会了。好在李太白是何许人也,青莲居士这辈子唯一没担心过的,就是找不到酒喝。前两日他偷偷地帮李阳冰的儿子作了一首吹捧他爹的诗,所谓是“高歌振林木,大笑喧雷霆。落笔洒篆文,崩云使人惊”,换来了一壶上好的浔阳湓水。虽比不上京城御酒,在这当涂县中也算是难得的极品。
想到这里,李白仿佛整个人都重新拥有了力量。费力地爬下床,慢慢地穿上衣服,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喝酒,就要有个喝酒的样子。
酒就藏在墙角的小角落里,如果像过去一样藏在床板下,怕是没有力气再拿出来。李白忽然想起了曾经那个总是劝他少喝酒的女子,不知她在邝山上过得如何。那年他已不惑,她方十六。在墙壁上的信手涂鸦,换来了一个千金买壁的倾奇女子。其实伊并不算什么美人,让人难以忘却的是伊的眼睛,他曾游遍天下,看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也看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却从未看懂过她的眼睛。当年是她,不顾一切要跟年长二十多岁的他拜堂成亲;当年也是她,不曾留下只言片语,悄然上山,独自修行。他曾写过很多诗,自以为写尽了天下雄奇之事,却从未能写下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提着酒,踱步向门外走去。出于养病的需求,李阳冰给他安排了一间清净的屋子,与之相伴的只有门外的一口小池塘。清风徐徐,水光滟滟;塘边是依依垂柳,水中是粼粼月光,岸上是饮酒之人。酒坛的泥封未去,饮酒之人便已沉醉。
轻启泥封,捧坛而饮,无论是年轻时的抱负,还是夜深人静时的回想,都随着美酒一饮而尽。将酒坛抛在一边,一屁股坐在塘边,靠着垂柳,望向天上的明月。方才一坛酒下肚,腐胁之痛便隐隐加重,额头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些需冷汗。李太白艰难地抬手,仿佛想要抓住天上的明月。然而只是抬手,便已经花去了他所有的力量。他无力地低下了头,看到了水中的倒影。
天上月,水中影,人间谪仙,天上李太白。
水中月,天上影,天上谪仙,人间李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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