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
惠通扣了扣灯芯方丈的门。
“进。”
惠通进门后,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语气中有一丝祈求,说道:“师父,弟子想去……”
惠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灯芯方丈打断了:“惠通,记住为师的话,陵水镇的事你不要管。”
“可是,师父。我入佛门修行,就是为了更好地帮助世人,远离苦难。如今,陵水镇的人已经求到了寺里,他们全镇都已经有十多年没过上好日子了。我们,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师父?”惠通的声音有些急迫,也有些哽咽。
“唉,”灯芯方丈站起身,双手合十,望向门外,喃喃道:“世间之事,乃因果循环,上天命定,你我也无可奈何。惠通,你的心是慈悲的,这点很好。可有时,慈悲若是用错了地方,就是愚蠢。今夜,你就在这蒲团之上,好好想想吧。”
第二天夜里,
慧文突然来报:“师父,惠通,惠通他……”
“他去陵水镇了吧。”
“师父,您知道了?”
“唉,为师以为可以帮他度过此劫。没想到,呵,一切都是命定,为师无能为力,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希望他能安平归来。”
2
陵水镇,本是一个民风淳朴,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不知为何,从十二年前起,镇上突然生了一只厉鬼。
从那之后,每每月圆之夜都会有一人惨死于厉鬼手下,至今已经死了一百多人。村民们无心生活,惶惶度日。每日太阳下山之后,村民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整个镇里仿佛空无一人。
惠通是第三天的下午走到陵水镇的。
陵水镇的村民们看见惠通激动坏了,一个劲儿的“阿弥陀佛。”对于他们来说,惠通法师,泉隐寺方丈的大弟子犹如神兵天降。这下,他们陵水镇有救了!
陵水镇这些年,其实也请了不少的大师来捉鬼。奈何这女鬼太厉害,无人能降服。泉隐寺是方圆百里最有名望的寺庙,可是,陵水镇的人求了一次又一次,都被灯芯方丈拒绝了。这次以为又没希望了,没想到,惠通法师居然来了!
年过六旬的镇长方思明,佝偻着身体,拄拐而来。因为太过激动,他整个人颤颤巍巍地,不停地向惠通法师表达着感谢。
“施主不必这样,救人于水火,本就是我的责任。其实,小僧想了解一下这只鬼为何会作恶,哪位可以告诉小僧呢?”
“唉,”方思明叹了一口气,浑浊的双眼透出一股哀伤,说道:“这女鬼,本是陵水镇上一盲女,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弟弟。镇上的村民都觉得她们姐弟俩生得可怜,家家户户能帮的,便帮她一把。谁知道,在她十四岁那年,不知哪家的孩子贪玩爆竹,不小心把她家院子的柴房烧起来了。等村民们合力灭了火,才发现她十岁的弟弟已经在柴房里被烧死了。盲女怪村民们救火不及时,把她弟弟的死都记在了村民身上。当晚,正是月圆之夜,这盲女就身着红裙,于三更立下血誓诅咒,上吊自杀了。”
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娘接着哭诉道:“从那以后,我们镇子每每月圆都会死一个人,我家男人和我的儿子,都被这个可恶的女鬼害死了!惠通法师,您可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让这恶鬼魂飞魄散!”
众人附和道:“对呀,对呀!惠通法师,求求您啦!救救我们吧!”
惠通安抚众人后,就开始准备晚上捉鬼的事情。
夕阳西下,黑暗像一只沉默的野兽,不知不觉间吞噬了整个镇子。街上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两声婴儿的哭闹,也很快被呜咽般地夜风吹远。
忽然,镇口的秃树枝上空飞过一群惊叫地乌鸦。
盲女生前的院子,吱呀一声,门开了。
惠通静立在不远处的水井边,双手合十,念着佛音,心内没有一丝恐惧。
“你是谁?”女鬼似哭似问地声音传来。
“我是泉隐寺的惠通,特来寻你。希望你可以放下执念,投胎去吧。贫僧会为你超度三日,以除你的罪孽。”
“哈哈哈~”阴森空灵的笑声,让偷听地村民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女鬼伸出血红的指甲,突然朝惠通扑来。
惠通刚要运转佛力护体,女鬼却停下了。
那女鬼,就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用一种复杂地目光凝视着他,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
惠通被这一问问得一头雾水,答道:“小僧今年刚满十二岁。”
女鬼的眼神深处竟有一丝雀跃闪过,她继续问:“你的父母呢?”
“小僧自幼被弃,不知父母在何处。幸得方丈庇护,才得生活。”
女鬼咧嘴一笑,那笑里有无奈,有错愕,有悔恨,有释然。
“小和尚,你明日速速离去吧。陵水镇,你今生都不要再来。”说完,女鬼就消失了。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呢?惠通再回想来之前,那夜方丈对他说的话。为什么他们都不让自己来陵水镇呢?惠通觉得自己好像迷失在一片荒芜之中找不到出路。
苦思一夜,惠通还是一心的疑惑。
3
第二日,村民们纷纷来问惠通,昨夜有没有降住女鬼,惠通如实回答,并答允今夜就是月圆之夜,自己一定会让女鬼投胎而去,不再祸乱镇里。村民们才放了心,各怀鬼胎地回了家。
今夜的月亮很圆,很亮,惨白惨白地挂在天上。
惠通立在盲女的院外等候。
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女鬼看见惠通,似乎并不意外。
“你果然没走,真是蠢。”
“阿弥陀佛,村民们的嘱托,小僧还未完成,怎能轻易离开?”
“少说这种仁义道德的大话,拿命来!”
电光火石之间,女鬼周身撒发出骇人的戾气,几招下来,惠通不敌。
果然,方丈说得是对的。或许,自己真的不该来。
眼看女鬼再一次逼来,而惠通却已经无力阻止了。只能盘腿坐下,默念起佛经,试图运用仅存的佛力护住自己。
“且慢!”灯芯方丈的声音突然响起。
眨眼间,灯芯方丈飘然站在惠通面前,运用法力把女鬼击退。
“呵呵,”女鬼不屑地一笑,“你以为,你来,就能降得住我?恐怕,你太高看自己了。”
“阿弥陀佛,”灯芯方丈双手合十,屈身对着女鬼,“贫僧并无此意,只想带回惠通,愿你看在前世因缘,放过他这一回。”
女鬼听到“前世因缘”四个字,浑身一怔。默了半晌,说道:“你们走吧,再不要来。”说完,便消失在茫茫夜色。
4
深夜,泉隐寺中。
惠通跪在蒲团上,抬头望着灯芯方丈,说道:“师父,请您宽恕弟子私自外出之过。当初,弟子想去陵水镇,师父不准。辗转一夜,弟子难逃内心谴责。如果不去,心中实在难安。所以,唉,请师父宽恕!”
“惠通,为师若责怪于你,又怎会舍身去救你呢?惠通,你糊涂了!为师修行四十余年,你可曾看过为师不救人于危难?咱们泉隐寺为方圆百里的村民们,解了多少忧患。上次,狐妖作乱,为师险些丢了命,也要为村民们除妖。这次,陵水镇多次来求,为师为何不允?难道是为师自知降不住女鬼,会反被其害而贪生怕死吗?”
惠通又一磕头,悔道:“师父定不会为此!求师父解弟子疑惑!”
“惠通,这是天机,不可泄露。”灯芯方丈说罢,便要离去。奈何惠通苦苦相求。
“师父,师父若不明示于弟子,弟子便要拼死也要再走一遭陵水镇!”
看着惠通坚定的眼神,灯芯方丈无奈地说道:“惠通,你可知那女鬼为何作恶?”
惠通把村民们的话一一说了出来。
“哈哈哈,这帮村民,”灯芯方丈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惠通,他们骗了你。事实并非如此。那女鬼生前,的确是陵水镇一盲女,自幼也的确是无父无母,与弟弟相依为命。可从盲女十岁那年的月圆之夜开始,家里就会有人闯入,侮辱于她。开始的时候,盲女的弟弟太小了,她只能忍辱生活,想把弟弟带大,再去寻死。哪知,那些罪恶的村民们越来越过分。不止月圆之夜,此后每一个夜里,盲女的惨叫都在街道中游荡。后来,盲女怀了孩子。可他们依旧没有放过她,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气息。镇里的男人们夜里折磨她,男人们的妇人白日就去打骂盲女,怪她勾引自己的男人。”
或许是事实太过悲惨,灯芯方丈不忍说下去。
停了半晌,他定了定心,才继续道:“这种惨无人道的生活,盲女为了抚养弟弟,坚持了将近四年。一日,不知谁说起来,盲女的弟弟日后长大一定会为盲女报仇,还是早日除掉为好。结果,在盲女活着地最后一个月圆之夜,丧心病狂地村民们把盲女的弟弟,那个仅仅十岁的男孩,活活烧死了。”
惠通听到这里,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他喃喃道:“世人为何如此残忍?”
灯芯方丈没有回答惠通的疑问,而是继续讲述:“盲女在那夜身着红裙,歃血立下诅咒,于三更上吊身亡。第二天,发现盲女尸首的村民们,不仅没有厚葬盲女,反而怕盲女会变成厉鬼复仇。不知是谁带头,他们砍去盲女的四肢,剁碎喂了乌鸦。剃去了盲女的长发,用铁凿子敲碎了盲女的天灵盖,又挖去了盲女的双眼,割下了盲女的双耳和舌头。最后,把盲女残破的身躯放进菜坛,用朱砂灌满。村民们试图以这种比厉鬼杀人还残忍地分尸方式,来镇压住盲女的鬼魂。”
听到这里,惠通已经被村民们毫无任性的恶行深深震撼住了!
灯芯方丈转身,继续说道:“而这种惨绝人寰的恶行,适得其反,反而使女鬼的戾气更重了。多年前,为师曾经也想去陵水镇。结果,我佛入梦,示意于我,陵水镇并非天灾,实乃人祸。因果循环,所得所报。”
说罢,灯芯方丈突然上前一步,端详着惠通,说道:“惠通,你可知道女鬼为何第一夜没有杀你?以她的道行,别说是你,怕是我,也不敌。”
惠通一脸茫然,答道:“弟子不知!”
“惠通,只因你的前世,是那盲女的弟弟。”灯芯方丈的话让惠通心头一震。
“惠通,为师今日已经泄露天机,恐命不久矣。”
“师父,都怪弟子,弟子……”
“惠通,这不怪你,你无须自责。此次既是你的劫,也是为师的劫。惠通,你要记住,世间事,不以人鬼定对错。鬼未必是恶,人未必是善。需要保持一颗中立的心去面对,你才会真的分辨善恶。心中有善,鬼又如何。罪孽深重,人也可杀!惠通,你可懂得?”
翌日,夜里。
灯芯方丈圆寂。
惠通成为泉隐寺的新一任方丈。
一日,有小僧来报,陵水镇有人来求。
惠通方丈轻抬眼眸,告诫上下,陵水镇,不可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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