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开篇明言,古今之城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
若说做学问是入门前茫无头绪、求索无门的疑问和痛苦;叩门时以苦做舟、以勤为径、上下求索的执著与忍耐;功已入门的灵犀一点、参透真谛的喜悦与释然。
那么辛弃疾的一生似乎正好相反。22岁,率领50名骑兵直入5万之众的金军大营,生擒叛徒;23岁入仕南宋朝廷,却受人猜忌、不被重用,最终郁郁而终。据《康熙济南府志·人物志》里记载:开禧三年(1207年)秋,朝廷再次起用辛弃疾为枢密都承旨,令他速到临安(今浙江杭州)府赴任。但诏令到铅山时,辛弃疾已病重卧床不起,只得上奏请辞,临终之时仍大呼:“杀贼!杀贼!”
辛弃疾一生以复国中兴为大业,有报国之志向、报国之才华,却历经宦海沉浮,终是报国无门。
少时自认“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哪曾想“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也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却道是“蓦然回首”“可怜白发生”。
本有关羽之忠义、曹操之智谋、项羽之勇猛,奈何生不逢时,到死也壮志未酬。终将是“匆匆春又归去”“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人间词话》中王国维评辛弃疾“南宋词易学,而辛弃疾不易学,学辛弃疾之人,只能学他的粗狂、滑稽,学不来他的俊伟幽咽、豪放气概。”
那是因为辛弃疾的词不是用笔墨写成,而是用刀剑刻成,他是用他的醉卧沙场、血溅战袍发出的悲叹和呼喊,亦是壮志未酬、报国无门的遗憾的叹息和无奈的自嘲。
南宋人写词,爱精雕细琢、字字斟酌,而辛弃疾更像是随心而发、嬉笑怒骂,自成文章,浑然天成。其实辛弃疾的词中,不然化用典故、堆砌辞藻,可因其真情流露,也就没了雕饰之感,读来只觉情真意切。
辛弃疾也喜化用典故,而辛弃疾独特的经历和豪迈的性情,使其化用典故信手沾来,妥帖自然,所成意境自有高格,有点石成金的独特境界,这是他本身的个性、气质、学识、经历使然,自然流出,自然天成,后人欲学,只能得其皮毛而不得其神韵,内中空虚,唯事堆砌,则不见真情。
文学之贵,贵在一个“真”字!
只有发自内心的东西,才能够感动别人。辛弃疾的词之所以独特,正是因为他的词都是以他的血泪铸就,每一阙词中都有他未尽的壮志和哀愁,词、人合一,豪的可爱,婉的清丽。能学的是词法,学不来的真情。
在中国文人中,辛弃疾的独特的,也是唯一的。
因为文人写不出“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的凛然肃杀之气,只有辛弃疾能,百里之外取贼人首级、万人围困生擒叛军,真正的沙场纵横、刀尖滚血。
入得了敌营,抚得了幽琴。一生都不忘壮志、终怀赤子之心,只为“了却君王天下事”,却只“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悲亦可叹!
他也曾是“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而今识尽愁滋味”,也只能“把栏杆拍遍”。
只恨生不逢时,更恨君王不识,至死仍发出“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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