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从为了省电而不敢开空调的房间爬起来时才明白,夏天来了。
在上班的路上,你难免会回忆起那些曾经的片段:玩到嗨的渣画质游戏,挥汗如雨的篮球场,还有一天恨不得吃上十根的冰棍。首先是漫长,其次是亲近,夏天在我们的印象里留下的一切,都熟悉得近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得住。
可是,你已经30岁了。在外漂泊多年一事无成,回家混吃等死又心有不甘,少年时代的那些关于夏天的快乐,你还有脸享受吗?想到这里,你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准备闭上眼睛稍微休息片刻,公司还有表格要做,明天还有甲方爷爷。
就在这时,你的耳旁却突然飘过了两句歌词,那是车窗外一间咖啡馆的音乐传了过来。你仿佛被重击了一般,颤抖地翻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中珍藏的歌单,翻出这首歌,你一眼就看到APP上那句熟悉的评价,“明明在2019年,却感受到1989年的繁华。”:
"I'm just playing games I know that's plastic love,Dance to the plastic beat Another morning comes."
——竹内玛利亚《plastic love》
RIDE ON TIME:如潮水起伏
“午后的阳光温暖却并不炽烈,蓝色跑车上身穿花衬衫的男孩点燃了一根hi-lite,远处的海浪翻滚,潮水声伴随着一辆辆跑车飞驰而过,忽而起伏忽而沉静,当这只烟燃尽的时刻,波浪长发,烈焰红唇的红衣女郎从酒吧中摇摇晃晃的走出来,男孩迎上前去,那是一个直到时间尽头的吻。”
20世纪80年代,日本东京,彼时尽是一片富丽堂皇。昭和时代似乎有种特别的魔法,能够让所有的腐朽化为神奇,从战后的废墟中爬起来,再到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现代化都市,几十年的时间如编织一场极尽绚烂的梦。
有的人存活梦中,有人为梦而生,山下达郎正是后者。
1953年出生的他,目光所见,自身所处,在这片欣欣向荣的气氛中,山下达郎似乎有着一种天赐的冲动与创造力,他要在自己的曲调和音符中,记载下这瑰丽的景象,书写着自己的热情和灵魂。
1972年从明治大学法学部退学,并于次年与好友大贯妙子以及村松邦男组建了一只乐队,专职从事音乐创作。在随后的时光里,一张张专辑:《Space》、《It’s a Poppin’ Time》、《Go head!》、《Moonglow》……让他在创作中成熟,积累起了自己的风格,而多次往返于大洋彼岸的美国采风,再回到东京那灯火掩映的夜晚漫步街头,或许是在某一瞬间,山下达郎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于是在1980年,《ride on time》诞生,一炮而红,都市中的日本人,仿佛听见一个长发青年,演唱出他们的灵魂。
它不是第一首city pop,却是第一首完美的city pop。
而这,只是山下达郎和city pop的开始。
Crescent Aventure:在夏夜沉湎
“仲夏的夜万里无云,从山顶眺望是繁华而喧闹的城市。闭上眼可以嗅到一阵花香,萤火虫在指尖飞舞,夜空群星闪烁,仿佛镶嵌在黑天鹅绒上的钻石般晶莹剔透。星光洒下来,覆盖在人的身上,好像有滴答滴答的流水声传入耳畔,这时一阵风吹来,卷起地面的叶子在半空飘荡,在月色下流转,渐行渐远。”
相比较山下达郎如火的热情四溢,角松敏生则显得如水般沉静温润。
1960年出生的他比山下达郎小了七岁,在81年步入乐坛之时,正值山下达郎的作品开始在乐坛崭露头角之际,而此刻的city pop,作为一种音乐形式,似乎找到了方向,却还未完全凸显出特别之处。
角松敏生的出现犹如冥冥中注定一般,为city pop奠定了基础以及迥异于其他音乐的风格,他所展示出的,是一种构建体系的能力,早期作品《Do You Wanna Dance》的韵律偏重于明快的节奏感,而到了88年的《BEFORE THE DAYLIGHT》中,夹杂了黑人音乐的质地,配合上角松敏生独特的嗓音,更是营造出一种迷幻的氛围。加之本身作为知名音乐人的身份,在给流行歌手中森明菜,中山美穗等人制作音乐的过程中,他不断吸收流行音乐的元素,用以丰富city pop的音乐形式,终于在90年代初,city pop正式成型。
可是,如果一定要选出他最好的作品,之于笔者,或许还是这首发行于1982年的《Crescent Aventure》。
因为只有它,才拥有夏夜的气息。
モノクローム:思念未相爱
“路灯的影子窸窸窣窣地打在他身上,霓虹在夜空中忽明忽暗。独自坐在路边,树木的枝桠在风中晃动,车水马龙中一辆辆飞驰而过的轿车消失又再现,心底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摇曳,她举起枪,“砰砰”,似有丝丝香气从远处飘来,此刻,面庞微凉,原来是雪花从天空缓缓降落下来。”
具岛直子的声音,有种绚烂的脂粉气。
说来奇怪,感觉应当有着最让人排斥的甜腻,可是在她的声线中,却好似一个眼波流转的妙龄女郎在低声呢喃,想要放弃电话那边的恋人,却又纠缠徘徊,明知是错误却拥有无望的爱,心底的窃窃私语最终转化成绕指柔,让人不忍苛责。
或许这就是都市人的心情,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奔走,又在这种奔走中错过,最终把心底的一切深深地掩埋,具岛直子在此刻,把这种矛盾,在自己的歌声中尽情传达出来,简单而纯粹。
而这才是city pop,从一开始,就迥异于任何一种音乐形式,它不曾有一种纯粹的格式限制,也没有严肃的曲风约束,JAZZ、BEBOP、BILUES、FUNK……你所能想到的所有风格,都能被轻松自如的融入其中,或许其中单纯的两者之间搭配有着重重的不协调,但是一旦它们借由city pop这个舞台共同呈现,则会焕发出人意料的魅力。
在音乐本身,CITY POP也竭力的去配合这种氛围的架构,大量使用轻爵士乐的基础,配合上曲调轻灵而柔美的慢摇,让这种脑海中的幻觉更加稳固,将现实和梦境的边际缩短到最近的距离,再加上直白又虚浮的歌词作为点缀,就是这样一首首能够呈现出仿佛胶卷般质感的歌曲,才让CITY POP绽放出它最大的魅力,与其说是听音乐,不如说是在乐迷的脑海中创造一个写实的画面,将乐迷对于一切的期待和现实的投射,在自我营造的世界中得到最全面的构建。
“我的话都是静静的飞舞,一直传递不到你那里”。
plastic love:脆弱而绚丽
“她分不清是舞池还是身体在旋转,摇摆的灯光把地面铺满,下意识的想要躲开那层层叠叠的光斑,却避无可避,索性任由它映衬在白皙的皮肤上。她端起一杯威士忌,看到冰块在酒精里慢慢地融化,一口饮下,泪水却从眼眶中夺目而出,在朦胧中,时断时续的歌声分外妖异。”
与具岛直子截然相反,竹内玛丽亚身上散发出的洒脱感,让她们两人仿佛处在世界的两极,可同时你又会觉得,两者之间被一种奇妙的相似感所牵引。
高中时代便前往美国留学的经历,让竹内玛丽亚自身的音乐感悟在美国流行音乐的熏陶下更上升了一个台阶,考入庆应大学后,校内的竹内玛利亚就开始进行歌唱演出,出色的演唱功底和宽广的声域让竹内玛利亚很早便声名大噪,毕业后专职从事歌手职业的竹内玛利亚在80年遇到了名望鹊起的山下达郎。或许是宿命的馈赠,两者相爱并在两年后结合,从此,也开启了夫妻二人创作的巅峰。
山下达郎敏锐的发现,妻子的声线相较于其他女流行歌手,似乎有着一种奇特的质感,正是因为这点,一批专门针对于自己妻子而创作的经典歌曲,也随着山下达郎的灵感开始源源不断的迸发出来:《駅》、《ミラクル・ラブ》、《夢の続き》……
“犹如神赐一般”,或许是对是竹内玛丽亚最好的形容,她能将歌曲中深藏的情愫演绎出截然相反的两种体验:轻快的律动和缤纷的绚烂,1984年的这首《plastic love》,就是其中最好的诠释,分明是略显悲伤的歌词,在曲调里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采飞扬。
“伴着我脆弱的心跳舞动另一个清晨又来临了。”
橘子汽水少冰走甜:city pop的浮华梦想
这样的CITY POP,究竟从何而来呢?
一切要从头开始说起。
在经历了60年代到70年代的经济复苏后,“仓廪实而知礼节”,80年代的日本逐渐在艺术上开辟出自己的道路,诸如文学、绘画等种种门类全面盛开,其中又尤以音乐有着最为出色的表现。传统日式民谣的悲切和凄苦开始慢慢的从新时代的青年人审美中被剔除,他们需要一个新的平台,一种新的模式,去表达自己的内心和热情。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共同拥有着一份城市的情怀,在这样一座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大都会中,摩肩接踵所至,均是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潮,窜动和涌动的,则是一种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在当时人的眼中,这种对未来的无限向往,已然成为了一个包含诱惑力的泡沫,在其上闪烁着华美和轻浮,它跟随时代不断放大,而那些林立的高楼,钢筋水泥组成的建筑,街头上飞驰的跑车,在霓虹灯火的照耀下,绽放出无以伦比的明亮。而另一个光明的尽头,则是千禧。全球的人类联动起来,去迎接一个新的千年,在高速航行的时代冲上云霄,亲自去见证崭新的历史之轮转动,这种乐观主义的基调,几乎蔓延了整个90年代的末尾,乃至于持续到新千年的起始。
对此感受最深的,便是东京,飞速发展的经济,让东京成为了整个亚洲的先驱,而城市中的人们享受这种浮华的同时,也将美好的幻想带入了自己的灵魂。那个时代的人们,发自内心的相信并接受“明天会更好”的概念。正是在这种认同感的支配下,轻浮和享乐也拥有了一种别样的气质,并不显得令人厌恶,而是多了浓郁的熟悉感和亲近感。
这是CITY POP诞生的摇篮,它从一开始,就是都市中人追求未来的迷梦,仿佛在空中楼阁中漂浮的云朵,又像是轻轻哼唱的叙事诗,你不必去在乎它有着怎样的深意,你所要做的是在此刻,全心全意的沉浸在这片广阔的海洋中,让清凉的海水淹没过你的头顶,去感受这种沁润在心底最深处的直感。
世纪末的摩天轮:当我们听CITY POP时,我们究竟在听些什么?
CITY POP的魅力,却又绝对不仅仅局限于某个时代或是某个国家。
90年代的香港,它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个时代。伴随着财富的奔涌,无数成功的复制中,一切向往的都在奔跑,一切的浪漫都在滋长,与日本不同,香港的繁华,始终有一种虚浮的漂泊感,这种漂泊感或许来源于人口的多样和文化的交织,又或者是香港所处地位的不稳定,但或许也正是这种漂泊感,让香港有了一种特殊的美好,像是从远处传来缥缈的喃喃自语,若是有幸行走在午后的弥敦道,亦或者傍晚中环的华灯初上,浅水湾的小船在海浪中起伏,远处的霓虹掩映在人的脸庞,分明是冰冷的钢铁丛林,却有了一丝丝暧昧的缱绻。
这种气质,能够诠释古朴典雅的老粤语歌却对此显得无可奈何,脱离了原有的文化基础,对都市人情感的拿捏,总缺乏一种深刻的体验,就在此时,从彼岸传来的CITY POP,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同样是接受过大量西方音乐风潮的影响,也同样是所处馥郁繁盛的时代,香港的活力再一次得到呈现,谁都不会想到,粤语与潮流似乎找到了另一条契合点,港式CITY POP,在日系CITY POP的躯体延伸,结出另一株丰硕的果实。
而真正做到极致的,却出人意料的是两个并不足够知名的女歌手:蒋卓乐与刘天兰。前者是出道仅仅三年便如流星般消逝的新秀,后者则是知名的形象顾问而非职业音乐人,可正是她们,将CITY POP的精髓原原本本地诠释了出来:
身穿挺拔的西服,在职业上沉稳大气,英姿勃勃,在下班后也能穿着红色高跟鞋,持一杯红酒自斟自饮,嘴角浮上一丝娇俏的笑容——90年代香港职业女性的风度,在刘天兰的《CITY GIRL》一览无遗;
傍晚的彩霞覆盖了半边天空,在车水马龙的都市漫步,路灯的光柔和而温吞,独自坐在家中向外呆呆的看过去,一片落叶被风卷起来落在窗前,闹钟滴滴答答的跑着直到永远——蒋卓乐的《柜头闹钟》,一切情愫都沉默不语。
而同样的,在今天的大陆,也有人重新捡拾起CITY POP,擦掉蒙在其上的灰尘,让这颗明珠焕发出新的光芒。
然而,在当下的国内音乐环境下,这种复古和小众的曲风,真的会被大部分人所接受吗?诚然我们今天正在走向都市化的时代,正在用日新月异的科技去构筑灿烂和辉煌,但是我们的审美,真的已经伴随着飞速发展的经济一起成长起来了吗?
看看遍布身边的抖音神曲和网红音乐,笔者只能在心底打下一个大大的问好。
尽管如此,我们依然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今天的我们,又重新听起了CITY POP?
为什么很多没有经过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却依然能感受到CITY POP的魅力?
或许原因很简单,时代并没有跟着我们一起年轻。
我们所期待的新千年,我们以为具备理想和美好的新千年,给予我们的却是最沉重的打击,我们所生存的时代,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变越好,反而越发向着颓败的深渊滑落,一切都像是进入了一个负的循环中难以破解。
可任何时代的年轻人,总有一种共同的特性,那就是对美好的憧憬,当东京塔上璀璨的灯火被点燃,当时纽约时代广场上炫目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出光彩,没有人会怀疑那个理想中未来的光芒万丈。这是上个世纪的年轻人,曾与我们同龄的年轻人,由心底迸发出来的勇气。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悬在半空的可能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泡沫,但是在所有人的想象中,这个泡沫破裂后,从中间孵化出的,是更加缤纷绚丽的彩虹。
这种感情被生活在当下的我们感受到时,又怎能不油然而生出一阵向往,想要沉浸其中呢?
我们生活在他们向往的未来,我们却在向往着他们生活的过去。
于是在我们的眼中,在这层希望的光晕下,连那些轻佻浮夸的感情和甜腻娇柔的脂粉都变得生活气十足,富有浪漫感。
是的,是“浪漫感”。
上个世纪的年轻人,仿佛置身于摩天轮上,在星光的照耀下向着最高处攀登,他们身处其中,所能感知到的,只有隐隐约约的期待和兴奋,渴望在高空中俯瞰众生。
而在远处遥遥观望的我们,分明已经知道到达最顶端的摩天轮,即将下滑,但是却仍旧眷恋停留在顶端的那一刻,即使只有一刻转瞬即逝,即使相似的一刻永不到来。
毕竟,拥有过那一刻,就已经美好得无以附加了,不是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