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要从两年前说起。我那时还坐在轮椅上，天气怡人时母亲会推着我在小区活动，透气。
有天傍晚母亲带着外甥女出去，许久也没回来。我打电话，她说马上。
回来后母亲说她带着妮妮（外甥女小名）在火车站广场玩，和大群人热闹地跳广场舞。
“遇到一个老太，人很和气，多聊了一会儿。”母亲说。
我便觉得母亲年纪逐渐大了，和一个老太也能说那么久。
“她说要把孙女介绍给你，我说算了。”母亲轻描淡写地补充了句。
“什么叫算了？”我不满道，“认识一下又无害，何必拒人。”
“你？还是算了，别耽误人家了。”母亲向来轻看我。
“我怎么了？”
辩了几句，这事过去了。
又过了一年，那时我已认识了女孩，对前一年的事却不曾彻底忘记。
当时我已丢开轮椅，拄着拐杖行走。大约在夏季一个傍晚，蚊虫正多的时候，我亲自碰见了那个老太。
那天我正辛苦“走”着，觉察身侧有人观看。我扭头看去，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正盯着我。
她大约六十余岁，穿着朴素，却有一种久违的亲和力。她的身体不见得健硕，行动倒是灵活。
我看着她，说：“您是？”
“我你不认识啊？”她说着，有点儿怨我不懂事的意思。
我对她的质问有些不耐烦，说道：“不好意思，记性不好……”
“我经常和你妈一起在小区散步的，还有你的外甥女，叫妮妮是不？”
我的第一反应是：莫非这是那个把孙女介绍给我的老太？
“原来是您啊。”我说，“失礼了，请不要见怪……”
“哪里。”她和气地说，“小伙子真不错，可惜了。恢复得怎么样？”
我一松手，手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说：“好了啊，看。”
说着我走了两步，仍有些摇晃。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小伙子不要逞能，慢慢来。”
她的手有力。
她又蹲下帮我捡起手杖，我们边走边聊。
“老人家，您的孙女还好吧？”我仍惦记着她孙女。
“好啊，好着呢。去年我和你妈说介绍给你做媳妇儿，你妈说怕不合适。想不到你有心，还记着。”老太高兴地说着。
“其实可以认识认识的，您说呢？”我说，“她今年多大？”
“不小啦。都26了，还没碰见一个正经人。我替她操心呢。”
老太说得我心头暖洋洋的。对她孙女愈加感兴趣起来。
“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带来见见？”
“好啊。就明天吧。这孩子平时也没什么事。”老太心情大好，仿佛已经把我认作半个孙女婿了。
第二天饭后，我和母亲，妮妮一起，按平时的线路散步。我和母亲说了前一天的事，她这次倒没反对，说，“见见就见见吧，不合适就算了。”
我们在北门附近碰见了她们。一眼看去，我心头一惊：童养媳？
那老太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小孩只比我家妮妮大两三岁的样子。母亲没说话，但脸色不好看。
那晚一路散步的过程中有些尴尬，只是没表现出来。大家没谈相亲的事。两个小孩玩得很投机，咯咯笑个不停。那小女孩长得非常可爱，以后一定是个大美人。可惜只怕那时我需要把手杖换成拐杖了……
我被这两对人彻底晾到一边。一个人默默地边走玩手机。因为走得慢，还被她们甩了老远……
需要强调的是，我没发觉老太有戏弄我的意思。老糊涂了吧，我想。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后来又没见着她们。直到前天。
现在我已能勉强行走，更加不需要母亲陪行。
前晚我独自一人走去车站，却见老太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发呆。她依旧是那个样子，连衣服也是去年的模样。
我走去跟前打招呼：“老人家，这一年可好？”
她仿佛忽然从迷离的状态中惊醒，打了个激灵，看了我，说：“哎呀，小伙子，你来啦。”语气中没有“阔别”一年的疏远。
“孙女没和您一起啊？”我还惦记着她孙女，不过已是玩笑的语气。
“孙女……孙女走了……”她哀伤地说。
“走了？……”我一惊，“什么意思？”
“小伙子，实不相瞒，我们不是人，是鬼。”她丢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也不顾我凝固的神情，继续说道：“整二十年前，这里还没开发的时候是一个湖，叫花湖。现在也叫花湖，不过当时真是一个湖。孙女儿晚上吃了饭和别的小朋友来湖边玩水，去了好久不见回。我见孩子没回，来这里找，3个孩子只拉回一个。再往湖里找孙女儿就没回来了……每年这个时候我们来这排队等转世，一直排到今年。刚刚终于排到孙女，她先去了……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人。明天我也要去了，以后就再也不记得我的孙女儿了……”
说着她的语气更悲伤了：“可怜的孩儿，我老想着她还没婚嫁就早早去了……”
我的所有疑问一扫而光。
我说道：“老人家，您孙女儿转世了，这是一件好事。不必伤感，马上就到您……”
我原本以为自己不大会安慰人，现在发觉更不擅长安慰鬼魂……
没聊几句我就和她道别了。
人鬼殊途，适可而止。
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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