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从来都不曾给女性温柔,这一点张爱玲早就知道。
1930年,母亲黄逸梵和父亲张廷重离婚。这一年,张爱玲十岁。
从小在新式的母亲和旧氏的父亲的争吵中长大,男女之间感情的脆弱给早慧又敏感的张爱玲的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忧郁的底色。
又两年,母亲第二次远赴欧洲,张爱玲在学校校刊发表《不幸的她》。
一出手,就令人惊艳。秋日清空,清艳蓝色。海潮起伏,如篮网中露出美人呼吸浮动的胸部。海鸥旋鸣,两个十岁光景的女孩子,赤着粉腿,悬在船沿,任柔波亲吻脚丫。
古典油画的明艳,李清照的活泼。
经年流离,身世浮萍,繁华转眼飞灰烟灭。
雍姊父亲过世,母亲携她投奔姨母。
母亲欲将“她”嫁给纨绔膏粱,“她”拒婚跟母亲决裂,悄悄离开。数年后,“她”收到母亲死讯,世间从此孤苦一人。
寥寥数笔,道尽人间辛酸。
数年,雍姊约“她“”聚会小住,见少年挚友与旧友结婚,有了一个跟她们当年一样活泼的女孩子,“她”心中凄寥。
幽冷的月光下,倒映着“她”清瘦破碎的身影,“我不忍看了你的快乐,更形成我的凄清。”
窠臼的故事,却在张爱玲的笔下,形成了幽冷凄清的美。世间的女子,明朗清艳短暂的如弹指一挥间。之后的命运,全由丈夫决定。不单是《红楼梦》主旨的余绪,更是当时,乃至以后许多女子命运的写照,笔调苍凉又真实。
母亲离开后,父亲继续着烟瘾的恶习,继母动辄打骂张爱玲,甚至将她幽闭。为的就是让她屈服。
艰苦的命运并没有消磨张爱玲的意志,反而越发增长了她想要逃离的心愿。
时代,从不曾给女性温柔,张爱玲早就知道。
所以,她要救赎自己,在自己身上超越这个时代。
1938年,张爱玲以远东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英国伦敦大学。由于日军侵华的战火阻断行程,她只好转入香港大学读书。
因跟父亲家庭关系恶化,张爱玲转而投奔母亲。张爱玲的读书费用无疑严重影响了母亲的生活质量,导致母女关系陷入僵局,严重时,母亲甚至冲她咆哮,“你简直就是一个害人精!”
深深的负罪感,让张爱玲用钱越发俭省,在学校只吃最便宜的饭菜,为了省钱,不坐车到很远的地方去补课。
一位历史老师知道她的境遇,赠予她800元奖学金。张爱玲把钱交给母亲,第二天就打牌输掉了这笔钱。在张爱玲最需要钱的时候,母亲却跟一个男人转身去了欧洲。
大三那年,战火蔓延,张爱玲写信请求身在欧洲的母亲支援,母亲却给了她两个选择,“若现在嫁人,不仅可以不读书,还可以用学费装扮自己;继续读书,不仅没有装扮,还要为学费伤神。”
1941年,张爱玲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弃学卖文章。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依靠。
张爱玲抱着自己的小说稿,一家一家去敲报社的门,直到她遇见《紫罗兰》杂志的编辑周瘦鹃。
短短两年,她极为高产,写出了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作品。
《沉香屑·第一炉香》、《茉莉香片》、《心经》、《琉璃瓦》、《金锁记》、《倾城之恋》和《封锁》。
无一不带有强烈的个人风格,笔调冷冽幽美,揭示着当时女性的爱情悲剧。
其中,以《封锁》最为独特。
“叮铃铃玲玲玲,摇着铃,每一个‘玲’字,是冰冷的一点,一点一点连城虚线,切断时间与空间。”
从声音到画面,由视觉转为听觉,形成通感,蒙太奇的手法错乱了时空。
封锁的特殊境遇中,人与现实相隔。在狭小的电车内,自成一方世界。
吕宗桢为了躲避董培芝跟吴翠远搭讪。
两性之间,距离太近,容易产生朦胧的好感。
在吕宗桢的眼中,吴翠远的脸像一朵淡淡几笔的白描牡丹,额角三两根的碎发便是风中的花蕊。
一位中年男人,固以为自己最苦恼,常常需要寻得妻子以外的女人倾诉。一位平静乏味的青年女人,心中实在汹涌着滚滚的波涛,想打破生活的死水。
一眼看的尽的生命,实在乏味的很。
他是真的人,她也是真的人。
两人一拍即合,互诉衷肠,眼底不安分的火苗星星跳跃。
此时,解除封锁的铃铛响起,被切断的时空重新连接,车外的乞丐重新发出乞讨声。
对于吴翠远来说,回归座位的吕宗桢已死。对于吕宗桢来说,刚才虚无的爱情如一场梦。
人生的荒诞尽出。人性的欲念尽显。
胡兰成在杂志上看到了这篇《封锁》,当即联系了苏青,拿到了张爱玲的地址。
第一次,张爱玲不在家,胡兰成留下自己的地址。张爱玲登门拜访胡兰成,长谈五小时。
自此,张爱玲在上海的寓所成为胡兰成回到上海的临时居所。
才华横溢的胡兰成,妙语连珠,评论张爱玲的作品字字切中要害。
内心苍凉的张爱玲,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她没有什么政治观念,也不以尘世的价值观评价胡兰成,“他懂我,便足够。”
爱情里的张爱玲像是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心里被灼烧的千疮百孔。
她终于难以忍受胡兰成的处处留情,决心转身离去,将自己最后的稿费留给了胡兰成。
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寻一个新欢,或是等待时间的疗愈。
张爱玲选择了后者。
此后,胡兰成数年写信,张爱玲终是不理。
“但凡死缠烂打的人,大都不是真的深爱你,那只是跟自己赛跑。真正爱你的人,做不到死缠烂打。因为自尊不允许。爱就是把最好的一切给予对方,包括尊严。”
新中国成立,张爱玲自感国内压抑的气氛和自己的风格格格不入,忽然领悟到自己好像没能跟上时代,想方设法远渡美国。
“不能变成一个鬼,不能说鬼话说谎言,不能在醒来时看见自己,觉得不堪入目。一个人应该活的是自己并且干净。”
到美国,张爱玲嫁给了年长她三十岁的赖雅。
两人自麦克道威尔文艺营相识后,“便相见日欢,谈文学,谈文化,谈人生,谈阅历,越谈越投缘……”
张爱玲生平第一次觉得:“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了解我。”
赖雅去世后,张爱玲的时间进入倒计时,她开始为生命做减法。即使有35万美元,她依旧选择拮据的方式生活。
家徒四壁,家中不悬挂任何装饰,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忽然一台电视机,几本书。日常只穿一次性衣服、拖鞋,吃方便和罐头食品。
过着孤独清贫的生活,她却花了10年的时间,阅读各种版本的《红楼梦》,写下她的最后一部作品《红楼梦魇》。
1995年9月8日,张爱玲死于洛杉矶,Westwood区一幢白色公寓。
日光灯还亮着,证件齐全,遗嘱备好。
张爱玲身着旗袍,穿戴整齐,静静躺在靠墙的行军床上。
她一生不爱麻烦别人,预感大限将至,便把自己收拾妥当,静静躺在行军床上,等待死亡来临。
许多人认为张爱玲死的过于凄凉,但她却说,“我喜欢这样的收稍。”懂的人,就知道她干的有多漂亮。
她说,“我不太依照别人的标准生活。”
张爱玲的一生都不要活给别人看,不断挣脱命运的束缚,做成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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