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坑叔
门里站着一人,五十多岁年纪,身高八尺有余,身形瘦削,面色苍白,一头长发披在两肩,颌下胡须垂至胸前,双目映着灯笼的火光,瞳仁如在燃烧一般。
他一动不动,望着潘廖全,潘廖全亦不敢动,只觉握着灯笼杆的手心中满是冷汗。
那人忽的笑了,从无声到大声。笑声入耳,潘廖全便觉头晕眼花,不觉软瘫在地。他丢了灯笼,用力捂住双耳,但那人哈哈大笑之声,似有穿骨透髓之力,在他脑中来回激荡,似万针刺脑一般。
潘廖全直道自己快要死了,那人却忽然止住笑声,闷哼一声,双手在胸前结了个手势,顿时上身衣衫高高隆起,寸寸碎裂,头发胡须亦向上飘舞。
潘廖全顿觉压力大减,惊惶之余,努力瞪大双眼望着那人。
只见那人贴身罩着一件银白色的铁甲,如一件短衫一般,一条细细的铁链从铁甲上穿出,连在石壁之上。
这铁甲,正是追魂锁。
所谓追魂锁,也称得上是昆仑派的一件异宝,乃是许多年前,昆仑派先祖机缘巧合,从江湖中一位兵刃大师铁鲁班处得来。
这追魂锁可任意伸缩,内面有三十六个凸起,正对着人体胸前背后三十六处大穴。
穿上后,这三十六处穴道受到压制,越运内力反抗,锁便越紧,直到穿上之人无法运起内力为止。
洞中那人十余年前已内力尽失,穿了此锁,自然无法运力反抗。
此时他内力尽数恢复,竟以澎湃内力,从那三十六处穴道一起发力,将凸起一并压至不能弹回,片刻后,追魂锁发出一阵机关声响,裂作两半,掉落在地。
原来,这追魂锁虽能压制一般内力高深之人,但遇着内力深厚似海,能从三十六处穴道同时发力者,终究是无法克制。
潘廖全早知这追魂锁的奇异之处,眼见那人竟轻松将之卸掉,顿时瞠目结舌。
那人踏前一步,道:“脱下你的衣衫。”
潘廖全不觉拢住自己的衣领,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那人看他这副模样,欺上身来,右足在他腰间轻轻一挑,潘廖全便觉得自己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忽的身上一凉,长衫已被那人脱在手中。
潘廖全还未反应过来,已摔在地上,饶是他练了几年武功,这一下也摔得七荤八素。
那人将长衫罩在身上,又上下打量几眼,道:“短则短矣,聊胜于无。”
潘廖全怒从心头起,胆子倒也壮了,喝道:“恶贼,吃我一招!”
接着使出游云掌的一招“云横大江”,向那人拍去。
那人面带笑容,伸出一掌,竟也是“云横大江”。
潘廖全来不及思考,二掌已撞到一起,只觉满掌力气似乎打在棉花上一般,接着便是一股大力吸来,潘廖全心下大骇,想抽身后撤,右掌却被那人右掌牢牢吸住,他挣扎两下,那人却忽的向外发力,接着他便又是腾云驾雾一般的从洞中飞了出去。
潘廖全滚落在洞外平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觉得周身疼痛,却未伤及筋骨内脏。
他不知那人是手下留情,还是存心戏弄自己,但肯定的是,一百个自己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那人迈步出洞,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仰望一下斜挂的圆月,又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忽的向蔡步荷所处的大树道:“老朋友,在树上待着不难受吗?”
蔡步荷正诧异恩公为何称自己是“老朋友”,忽听耳边衣袂声响,几条人影从他身边掠过,轻飘飘的落在平台上,他定睛一看,正是凌虚子、碧微子、沈朝阳、肖奕星、臻玄和妙玄等人。
蔡步荷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心中惶恐道:“不知他们是几时来的,我竟丝毫未曾发觉,昆仑派不愧是名门大派,果然卧虎藏龙。”
只听凌虚子朗声道:“恭喜阁下内力复生,今日可否赐下尊姓大名?”
那人道:“十余年前败在各位之手,那时报出姓名不过是辱没家门。今日不同,若不报上名来,诸位也不知是败在谁的手上。”
未及凌虚子答话,正在给潘廖全检查伤势的沈朝阳冷哼道:“阁下好大口气,未免太小看了我们昆仑派!”
那人笑道:“昆仑昆仑,万山之祖,武功嘛,却未见得有多高明。”
沈朝阳见潘廖全并无大碍,便欺身跃近那人道:“在下昆仑弟子沈朝阳,请赐教。”
那人道:“好罢,那便看看昆仑高足的成色如何。”
沈朝阳喝道:“请指教!”
喝罢,便是一招“拨云见日”,双掌齐出,左掌前,右掌后,直攻对方面目。
那人道一声好,亦使出一招“拨云见日”,对向沈朝阳的两掌。
沈朝阳见他使出昆仑功夫便也是一惊,待四掌接实,才发觉对方只是用了游云掌的招式,内功心法却与本派内功大为不同。
自己这双掌,有发力,有卸力,对方的双掌却是一起发力,虽显凌厉,却已失了游云掌的精髓。
那人双掌按在沈朝阳双掌上,只施了两成力,自忖足以让沈朝阳摔出几个跟头,不料沈朝阳双臂一抖,身躯晃了几晃,竟将他所发之力化解于无形。
他口中道:“有趣,有趣。”手上力道却又加了三分,沈朝阳仍是晃了两晃,脚下却纹丝不动。
那人心中大奇,心中念道:“我在这洞中十余年,想不到昆仑竟多了如此年轻的高手,今日若不拿下他,倒显得我功力不济,免不了叫他们小觑于我。”
心中如此想,手上便欲使出十分力气。正当此时,耳听一声娇喝:“沈师哥,我来助你!”
话音未落,一剑已刺到那人眼前,那人不慌不忙,双掌在沈朝阳双掌上轻轻一按,飘然后撤,那一剑来的虽快,却追不上他后撤的身形。
使剑之人也不强追,收回剑来,与沈朝阳并排而立,正是妙玄,她低声道:“朝阳哥,没事吧?”
沈朝阳隔了片刻才回道:“无大碍。”
原来,沈朝阳毕竟年轻,内力远不如那人深厚,他两次化解对方攻势,靠的均是无为心法中“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要诀,以柔纳强,化有为空。
沈朝阳恰如一根弹簧,那人一施力,弹簧压缩,便化解了力道,但如若那人接着发力,弹簧压到极限,沈朝阳便不免受伤。
因此,沈朝阳固然连续两次化掉那人的施力,实际已到极限。
妙玄与他师出同门,当然知道他化解对方力道的关键,方才见他濒临险境,心中焦急,便不待凌虚子和碧微子出手,就抢先攻向那人。
此时,那人听了妙玄与沈朝阳的对话,虽不清楚沈朝阳以何方法接下自己的掌力,却已明白对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强大。
心中顿时一阵轻松,朗声笑道:“好一对璧人,一起上吧!”
他笑声未落,忽听半空中有人大笑道:“要打架吗?老夫来会你一会!”
只见一道身影如大鸟般掠来,人未到,掌风破空之声已到,刹那间,半空之中皆是掌影,袭向那洞中之人。
那人道一声:“来的好!”不退反进,挺身仰击来人。
轰然一声,四掌相撞,凌厉掌风四散开来,众人皆感劲风扑面,沈朝阳和妙玄更是向后连退几步,与众人站在一处。
凌虚子大笑道:“多年未见,师兄功夫又见高深,可喜可贺!”
原来来人正是凌虚子和碧微子的师兄玄明子。
玄明子矮矮胖胖,圆脸阔耳,虎目狮鼻,一头花白头发梳了个乱糟糟的发髻,在脑后揪作一团,颌下一蓬胡须连着鬓角,如刀枪剑戟攒在一起,着一身破旧的百衲道袍,腰间拴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
他虽然外表邋遢,掌上功夫却是一丝不苟,论武功,仍称得上是昆仑之首。
转瞬间,玄明子已与那人过了二十余招。
那人心中连连称奇:“十余年前我已对昆仑各门武功的破绽了若指掌,今日一战,他竟已将其招式中的破绽补齐,让我寻不着下手之处。如此一来,他固然赢我不易,我要赢他,怕也要百招之后了。”
想到刚刚脱困,便遇此对手,实是难得,心中豪气顿生,正待奋起精神,与玄明子再斗上百十回合,忽见山下升起四朵烟花,映的天边一片明亮。
他登时便是一愣,接着连施三招,将玄明子逼退,朗声道:“我与阁下百招之内难分胜负,今日天色已晚,我亦有些疲惫,不如我们各自养足精神,明日午时约在昆仑派中再战一场,届时定出输赢,如何?”
玄明子叉腰摆手道:“哎哎哎,正打的过瘾,哪有罢手之理?”
那人道:“若如此说,那就算我输了罢。”
玄明子道:“还没打完,你怎的就认输了?”
那人道:“我久困洞中,体力大不如前,若继续打下去,自然要输,不如早认输了罢。”
玄明子搔搔头,道:“好,那便依你,明日午时,昆仑派练武场见,咱们一决高下!”
那人笑道:“阁下果然是痛快人,明日午时,不见不散!”
肖奕星突的小声嘀咕道:“与我师伯斗了半天,连名字都不敢透露,明日若不来,叫我们到哪里寻你去?”
他像是自言自语,在场诸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人闻言,不怒反笑道:“我李存美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玄明子闻言,目光忽的一凛,道:“李存礼是你何人?”
那人道:“正是我的胞弟。阁下与他相识?”
凌虚子和碧微子闻言皆是一惊,原来,这人便是空远大师李存礼的兄长,也就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三弟——邕(yong一)王李存美。
二十一年前的兴教门之变后,李存美与李存礼一样不知所踪,却竟然是在昆仑困了十余年。
玄明子冷哼一声,道:“你若能见着他,替我劝他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让他好自为之吧!”
李存美思忖道:“不知四弟如何招惹了他,见了面倒是要问他一问。”
念及此处,朗声道:“如此,咱们明日午时再见罢!步荷,我们走!”
蔡步荷从树上一跃而下,先是对李存美一揖,又冲凌虚子等一众人做了一揖,道了一声“惭愧”,便转身随李存美离开了。
凌虚子和碧微子走上前,与玄明子施礼,却见他面上泛过一道红光,急忙问道:“师兄可安好?怎不见四位师侄?”
玄明子摆摆手道:“回去再说吧。”
却说李存美和蔡步荷转身下山,一抹云彩渐渐遮蔽了圆月,四下无人,山风骤起,树枝摇晃,如枯爪鬼手,枝叶瑟瑟之声不绝于耳。
他二人均是久行江湖之人,却也感到这氛围透露着说不出的诡异,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正行走间,李存美忽的爆喝一声:“什么人!”话音未落,他已跃向道旁树丛,却见一道黑影倏忽跃起,向树林深处奔去,疾如闪电,转瞬间踪迹皆无。
李存美在树丛中伫立片刻,望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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