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还是爱你

一张六边形脸，五官扁平，颧骨凸出，额头短窄，遮住耳朵的短发，牙齿掉的剩十来颗，走路一跳一跳的。我的奶奶。

印象中，她几乎没有慈眉善目过。妈妈不喜欢她，因为她行事自私；爸爸不喜欢她，因为她说话气人；姑姑不喜欢她，因为她没心没肺；我不喜欢她，因为他们都不喜欢她。

去年12月，因为疫情政策突然放开，全国各地进入羊圈的人不计其数，本想去扬州陪爸妈，没想到竟还是留在了温州。家中只剩八十三的奶奶，和二十三的我。

她的耳朵好背，背到一句话我得重复六七遍，她还是“啊？”，我只能开始冲她大吼大叫，虽然很不礼貌，但是管用。

她讲话好冲，冲到我能泪流满面地和爸爸视频哭诉。那天因为她乱切我舍不得吃的哈密瓜，跟她解释仿佛解释不明白，我急得让她不要切了，她拨弄着切下来的厚厚的瓜皮，道：“你就当这些我吃了吧！我一口都不吃你的！”我突然好难过，明明只是不想浪费哈密瓜，她却当我不舍得给她吃，眼泪哗哗留下来，气的只想把哈密瓜扔进河里。后来视频和爸爸讲，爸爸说：“长久没骂了，我现在打个电话给她。”我在三楼，清晰地听见她跟爸爸大声地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她只是不想让我吃到烂了的哈密瓜，可我还是不服，因为她的话太伤人了。后来爸爸又给我打了个视频，说奶奶被他骂过了，现在在哭呢。虽然我知道从奶奶的角度来看，是为我好，但是我就是不喜欢她，不喜欢她说话的样子，不喜欢她做事的样子，都不喜欢！

今天在楼下茶几旁吃核桃，奶奶问日本豆腐是不是得烧了，我说对，因为没有一起烧的菜，我讲着讲着又生气了。“你直接扔河里去吧！”丢了一句话给奶奶后，突然寂静了，但忽然我有感觉自己是不是太为所欲为了点。奶奶突然起身出去了，我也没问什么，并不当回事。和吴辰洋视频聊着聊着不开心了，她突然从外面一瘸一拐地进来，我也没有起身给她开门，她攥着一把菜进来，递到我面前：“现在有了吧！”我说你哪里弄来哒？也不知她说的是从人家家里弄来的，还是田里弄来的，反正是耀武扬威了一番。回到吴辰洋的视频，因为太不开心，就挂掉了。隔壁阿姆给我们端了一碗炒面，说是给我们两个吃的，其实我知道那就是给奶奶的，因为炒面好吃，我就占为己有了，让奶奶烧面条去，奶奶也没说要吃炒面。对的，我就是这么霸道，我还让她立刻煮，我们一起吃，可是她坐在那里不动，我又急了，急得又生气，也不知是吴辰洋让我的气的还是她让我气的。于是她起身煮面去了。等她煮好端过来，我还是因为吴辰洋的事情难受，她不知道我和吴辰洋吵架了，叫我吃烧鹅，我只是沉沉地说了一句“没心情”，她突然不回话了，但我能感受出来，她觉得是因为她我才没心情才不吃烧鹅。可是没有。一顿饭下来，我一言不发，吃好了我拿起pad在刷。她说让我陪她到外面走走，这大概是她向我示好的方式，我说不了，只想上楼，她再三劝说，话里话外好像知道，我讨厌她，我突然一阵心酸。想起了她艰辛的一生，幼时家里没钱，早早地让她嫁给我爷爷，十四五岁就剩下了我大伯，后又相继剩下五个孩子，等日子稍微好点了，爷爷出事故去世了，她早早的守了活寡，等子女们成家立业后，她又要照顾残疾的二伯，等二伯去世后她日日梦魇，靠成堆的药物吊命。 一下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了，奶奶眼睛花，看不见我哭了，还是不停地哄我，想我陪她出去散散步。她平时从来不这样，一定是觉得我很讨厌她才……

那些蹩脚的温柔的话从她嘴里蹦出来，就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可是我还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