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梦的杂货铺”来信，很是意外，信封已经有些破损，由于地址不详，耽搁了许久，几个月前被辗转投递到了我三年前寓所的地址，幸而被邻居发现，到东城区办事时就顺路带给了我。送走邻居，关上门，我开始仔细端详这封信，那间杂货铺的名字逐渐和我年少记忆中的往事重合了起来。
在那个遥远的夏天，弥漫着过往年代气息的巷子里，那间孩提时代经常光顾的杂货铺，有个好听的名字——“梦的杂货铺”，店主是一位常年坐在柜台边打瞌睡的老婆婆。这是一个专门满足小孩子好奇心的地方，市面上流行的小玩意小零食都能在这里找到。不过究其原因还是归于铺子里便宜的价格，只要花上几毛钱，孩子们就能如愿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店铺的门口常年置有一台扭蛋机，包括我在内的一些无聊的小孩经常来赌上一把，手气好的时候会得到一个时下流行卡通形象的橡皮小人，或是一根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梅心棒棒糖，会慢慢舔着吃掉。运气不好时，抽到的扭蛋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没中奖”，没有妥协的余地，只能默默的承受，就像这个人生一样。
这个时候，老婆婆会过来安慰道:“不要伤心孩子，这个没中的奖我会给你留着，等长大后再许你一个梦，好不好？”
“那是什么样的梦呢？”我追问道。
“像童话一样的梦……”老婆婆声音渐弱，没几句话又打起了瞌睡。
后来，再收到这封从杂货铺寄来的信时，我终究已经是长大了，也早已不再是那个爱做梦的少年，只是如今，老婆婆真的许给了我一个梦呢，很好奇那个梦将会是什么样子呢？
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页皱巴巴的信纸，看起来像是从哪个笔记本上随意撕下来的，正待阅读时，公司的同事来了电话，让我去复核一个文件，我不得不暂时收起信塞进包里出了门。
一到公司就被部门主管召集去开会，副主管在读他的月度报告，我好像听见他说“增长——”“预 计——”“合作—— ”“新投资——”，在他说话的缝隙里，挤进了同事们翻页的声音，和窃窃私语声，我的头越来越痛，无法听清他的讲话，又忍不住偷偷的从包里翻出那封信来看。
在信的第一行用清秀的小楷写着“梦的杂货铺之贩卖物”，下面是一长列的食物名单，“黄油小饼干”、“樱花草饼”、“葡萄干司康”、“山蒜馅饼”、“南瓜百吉饼”……最后一道食物叫“主厨奇想”，咦，还有这么古怪的名字。信的最末行是几个俏皮的美术体小字，字上还洒了金粉，“开始点菜吧！”
点菜？好吧，那就“主厨奇想”好了，我不由的脱口而出。
这时，同事推了推我的胳膊，我抬头正迎着主管严厉的目光，慌忙用文件把信纸遮盖住，就在低头的那个瞬间，赫然发现信纸上多了一张奇怪的长形小卡片，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通往童话小镇'主厨奇想'的车票”，标注的发车时间是公元2023年2月5日下午6时。
我看了看表，时针正指向了5时三刻，来不及多想，我抓起包就往门外冲去，留下身后同事的一片哗然声，我能想象得出主管惊掉下巴的样子。
***********************
在我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蓝天白云，远处有一列拉着汽笛长鸣的火车，拖着浓浓的烟，渐隐在遥远的天际。一张车票送我来到了童话小镇，是梦是真，无论如何，请继续做梦吧少年。
梦里又一度落花纷纷。
大块鹅卵石铺成的街道散发着梦幻的气息，沿街的建筑多为尖尖的屋顶拱形的窗，青砖红瓦厚重木门，绿色的藤蔓植物爬满了墙面，仍掩盖不了岁月侵蚀的痕迹。街面上车马辚辚，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戴着造型夸张的帽子，衣着繁缛，男人打着领结，领口浆得笔挺，女人篷篷的纱裙长及脚踝，衣料质地坚硬，走路时能听见裙摆摩擦的沙沙声。
也有一些卖煎鱼和炸马铃薯块的小吃摊子在路边吆喝着，同时还卖一种圆圆的奶黄色小煎饼，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一个穿着工裤和长筒雨靴的中年男子推着他的小食摊车咣当咣当从我面前经过，只见那个车轱辘黑漆漆的打着铆钉，这一摊子至少得有上百斤重，笨重得很。
“嗨，等等，煎鱼怎么卖的？”我试图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随即停下来扭头朝我这边看，眼睛被浓厚的睫毛遮挡着，神情似笑非笑。“好的，五个便士。”
“便……士，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温莎镇。”他摊着手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着我掏钱。
形势莫名其妙变得紧张起来，我只得硬着头皮从包里掏出几个壹元的硬币递过去。他诧异地看着我，捏起其中一枚，歪着头仔细打量，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Lady，您没有在开玩笑吧？”他很快把硬币退还给了我。
“没有，”我抱歉地一笑，“如果这个不能买你的鱼，那么，再见吧。”
对方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随后便要转身离开，古旧的车轮吱嘎开始转动，我不由上去帮他推了一把，其实也没帮到什么，轮子的阻力太大，差点被弹了回来。他侧着脸对我微微颔首，算是答谢。
车子吱嘎吱嘎艰难远去，我杵在原地发呆许久，怅然若失，原来在童话的世界里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呢。
“嗨，Lady！”寻声望去，刚才那个卖煎鱼的男子正在马路对面朝我招手。
心里微微一暖，我连忙一路小跑着过去。
“请恕我冒昧，Lady，看起来您的经济状况似乎不太好，”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镇长大人今天晚上举行慈善宴会，听说厨房里很缺人手，您要不要过去打听一下？”
“这个……”我着实有点意外，他居然会想到给我介绍工作，只是有点荒唐呢，来到童话世界还是免不了要打工，再说镇长可不是等闲人物，万一伺候不周会不会后果很严重呢。
“请问镇长大人的府邸在哪里？”
“喏，沿着这条路往西大约两公里，你会看见一座很大的房子。祝您好运，beautiful lady。”他带着微微的笑意，浓浓的睫毛弯成了月牙儿。
已经是掌灯时分，街上行人渐渐稀少，路边的商店都关门打烊了，那些尖顶红墙的小屋内亮起了一盏盏明黄的灯光，依稀听到窗内喁喁的人语，渐而又变成小孩子嬉闹的声音。沿途看到一个简陋的小旅馆，门房里灯火昏黄，映出了一个老头儿安安静静的侧影。经过一个名叫红宝石之光的酒吧，闹哄哄的挤满了人，有不少人聚集在一张大圆桌上，高声嚷嚷着比划手脚，好像是在赌博的样子，有叮叮咚咚的机器钢琴声从里面传来。
费了老大劲儿穿过了一片高尔夫球场那么大的草坪，前方终于出现一座灯火辉煌的华美别墅，门头的汉白玉匾额上书写着“月桂居”三个金光闪闪的字，显示了府邸主人的尊贵身份，两个侍卫打扮的人笔挺地站在门口。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劳驾，这里需要厨娘吗？”
其中一个侍卫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Lady，您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
我有点慌了，随口说道：“是某位体面的男士介绍我来的。”
另一名侍卫凑过来跟他耳语了几句，之后对我客气地点点头，示意我稍等，便进屋去了。
不多时，走出来一位衣冠整肃面容清癯的老人，胳膊下还夹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他向我微微躬身一礼，问道：“Lady，请问您擅长做哪些食物？”
思考片刻，我决定还是按照剧本来，“我能够用厨房现有的材料做出独特的食物。”
“这种食物叫什么名字？”他打开笔记本准备做记录。
“主厨奇想。”我正色说道。
他认认真真记下了，随后问道：“那么是如何做出来的呢？”
我又思考了片刻，虽说众口难调，包饺子总是没错的，因为不管从哪个维度看，饺子总是神一样的存在。
我略微理了理思绪，说道：“先将蔬菜和肉剁碎了调味做成馅儿，然后和面擀皮子包馅儿，最后丢到锅里用开水煮熟，或者用油煎也是可以的。”
他手里的笔写写停停，似乎在斟酌词句，看起来很谨慎的样子，随后合上了笔记本，又微微一欠身，“请您稍等，Lady。”
很快，过来了一位着女仆装的白胖老太太引我进去，室内飘浮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似一种郊野的气息，清新幽远，不知道是由家具散发出来还是燃的熏香。里面的陈设优雅别致，各处布置无不透着古朴尊贵的韵味，像走迷宫似的拐过几道弯，又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鞋子踩踏在古旧的地板上发出浑厚的回响，愈发显得深邃而神秘。
默默地跟随她来到了某处房间，从内部陈设看出这里是厨房，墙壁上镶的烤炉，石头垒成的土灶罩着圆顶烟囱，中间长型的案板木桌上稍显凌乱，堆放了一些处理过的食材，环形的条桌几乎绕了四周一圈，整齐地码放着各种新鲜蔬菜水果以及大量的面粉麦片，另有几个纹样繁琐的深腹陶罐里装的是熟食。
“大公爵想品尝您的‘主厨奇想’，请赶紧准备吧，Lady。”胖太太神情严肃地说道。
嗯，大公爵？我心里有点纳闷，难道这位大公爵是镇长的慈善晚宴上请来的嘉宾？于是试探着问道：“那么镇长大人也在吗？”
“大公爵很少在家招待客人，”顿了一下，又说：“镇长大人正忙于他的慈善晚宴，也少有闲暇。”
哦……我可能是明白了，原来我跑错路来到了温莎大公爵的府上，而这里并不缺厨娘。
管不了许多，总之今晚这里的厨娘就是我了。
不动声色地检视了一下厨房里的食材，色泽鲜亮的西红柿铺了满桌，圆滚滚的土豆堆积如山，也有不少新鲜的白菜和洋葱，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摆放着成筐的鸡蛋，我还在一堆散落的西芹里面发现了几颗小草菇。又向那几只陶罐里瞟了瞟，粒粒橙黄晶亮的是鱼子酱，另一种粉红色的糊糊也是鱼酱，里面还能看见不少切成丁的三文鱼。此外，烟囱顶上挂着好些熏得乌黑的鲱鱼干，显示了这里的主人是一位鱼的爱好者。
“我想了解一下，大公爵平常爱吃些什么。”
“公爵阁下最喜欢鱼，这些每天都要吃上许多。”胖太太指着那些装着鱼酱的陶罐。
“那么这回做些素食换换口味吧。”
“您确定吗，Lady？”她微微皱眉。
“多吃蔬菜对身体好呀。”
难道要用鱼子酱来包饺子吗，委实下不了手。
这里没有找到擀面杖，于是找了个空的葡萄酒瓶代替，擀面的时候，胖太太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似乎要研究出什么。在她的监视下总算包好了四只元宝样的饺子，几乎用上了所有品种的蔬菜，两只用水煮了，另外两只是油煎的。
“这就好了吗？”胖太太似乎还没有看够。
“是的，本来还可以更复杂些。”我也觉得有些抱歉。
“主厨奇想，我看着是不妥……”她嘟噜着把饺子端走了。
谁能想到堂堂大公爵的厨房里全都是鱼，食材不够主厨也没辙啊。趁着胖太太不在，我偷偷拿勺子尝了尝陶罐里的鱼子酱，一口下去差点没吐出来，又淡又腥，几乎没有作任何调味，实在不敢恭维。正想再尝试那罐粉红色的鱼酱，忽然门外面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我连忙放下勺子，作立正姿势站好，摆出听候发落的样子。进来的是先前那位带笔记本的老者，这次他胳膊下夹着的是个扁扁的包裹。
“您可以回去了，Lady，这是公爵阁下送您的礼物。”他抽出包裹双手递给我。
手中的这份礼物约半尺来长，用箬叶细细捆扎，收口处别着一枚小巧的鱼形别针，细节处无不透出主人心思的细腻。
“谢谢，公爵阁下有心了，再见。”我主动伸出手跟他握了握，这位老人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气质。
出了月桂居大门，月亮刚从别墅后面上升，又圆又亮。偌大的草坪上有层银色的雾在那里浮动，微风拂动着榛树的枝条，树下有团黑色的影子，如石像般端坐着一动不动。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只披着斗篷的大猫，双耳高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暗夜中，一抹晶亮在它的斗篷前闪了闪，那是一枚鱼别针在胸前游动。
后记：闲来无事在百度上输入“温莎大公爵”，出现了这样的词条——公元14世纪，在欧洲大陆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鼠疫，病毒传播速度飞快，通过搭乘帆船的老鼠身上的跳蚤跨过英吉利海峡，并迅速蔓延到英国全境，甚至最小的村落也没能幸免。彼时在温莎镇横空出世了一只披着斗篷的怪猫，英武神勇天赋异禀，所经之处老鼠无不望风而逃，继而在这场瘟疫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后来被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三世封为“大公爵”。
想起来大公爵送的礼物，包裹上的别针取下，箬叶顷刻散开，一瞬间腥味四溢，那是一只晒干的鲱鱼。想起曾为这位大公爵包过蔬菜饺子，不禁汗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