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梦

      仙人岩，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的故乡。

      你看到的仙人岩，山川林木永远翠绿葱茏，氤氲着既美丽又忧伤的过往，一个少年的时光在这里不停地往前流淌……

      我记得那夏夜的星星。

      夏天的晚上很凉爽。大家搬了竹床、长板凳之类能躺的东西放在屋外的坪场上，大人用井水把这些擦得干干净净，冰冰凉凉的。边上燃起晒干了的驱蚊的蒿把，荧火虫在野地里上下翻飞，不时的从我们身边舞过。躺在竹床上，听邻居老太太讲故事。她本来是住在县城，最爱听人说书，老了就来投奔女儿一家，就便宜了我们这些孤陋寡闻的山里娃了。像薛仁贵征西、狸猫换太子、画皮、白蛇传、三打白骨精等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都是在这样的夏夜里听来的。

      我们仰躺着，可以清楚地看到星星。那时候的星星离人很近，人仿佛置身于它们之间，每一颗星星都触手可及。

      听着故事，数着星星，慢慢地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我竟然能飞起来，我可以在不同的地段间飞行。我可以飞得很高，俯看山脚沅水河边的烟火人家。也可以降下来，贴着树尖飞行，找寻着树梢上的鲜花和野果。

      当我离开仙人岩，他乡谋生多年之后，我依然常常做这样会飞的梦。我高高地飞在空中，我看到母亲背着妹妹，父亲挑着一担箩筐，一头装着家什，一头装着我，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进。我紧紧的抓着筐边，惊恐万状的看着荆棘、乱石、峭壁、流水在我身下晃过；我看到小时候住过的木板房子，因为天旱缺水，一群黄牛闻到水味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我无助地拴紧门窗，吓得瑟瑟发抖；我看到小学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念完我的作文之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小作者，加油！胜利在向你招手呢。”我看到我第一次当班主任，为了学生忙得喘不过气来，老张老师笑着说：“不着急，慢慢来。”……过往的一切，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的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灵魂自由自在，不受时间限制，也不受空间的限制。在梦里，急着赶路去上学，或者去上班，一着急，就把脚一点一伸便飞了起来。有时被坏人追杀，蛇虫缠绕，只要使劲往上一跳，也能飞了起来。什么妖魔鬼怪，蛇虫猛兽，通通都丢在身后。

      我在空中飞的时候，身体是坐着的，双脚伸向前方，犹如坐着冲浪滑雪似的！可以看到地上的树木、道路、河流。想去哪里，只要身体往那个方向一倾斜，便飞了过去。想快点就多用力，想要慢下来，就放松不用力，想停下来，就把身体直起来，慢慢地就落在地面上了。

      常常是正飞着，还没到达目的地就醒了。我很不情愿从梦里醒来，可每次都不得不醒来。醒来很久了，心里还很怅然。

      可是最近几年，我很少做这样的梦了。也许是故乡离开得太久了，也许是岁月悠长，人已暮年，心飞不起来了。这样一想，心里不免难过。飞不起来，就看不到记忆中的故乡了，也许故乡就真正地消失在时光之中了。飞不起来，就看不到那个翻越大半个仙人岩山顶，奔跑在林间小道上的少年了。她正朝着现在的我走过来，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将经历什么。她生气勃勃，满怀梦想，对大山外面的世界充满渴望。

      我很想把她和她生活的那个仙人岩林场写下来。如果写下来，我的故乡就不会消失了。我的人生是否也会少些曲折坎坷，选择得更准确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