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感觉到这个社会弥漫着假大空的宣传和说教,吹捧和浮夸到处蔓延,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好像这个世界都是高大上,没有一点苦痛、彷徨、退缩、焦躁和不安。世界处在宏大叙事的表达之中。
我是一个小民,宏大的东西从来都离我很远。我真切地感到,我没有因为世界的普遍美好而减少生活的荒谬和迷茫,也没有因为较好的社会处境而减轻内心的痛苦和不安。相反,我更加痛苦和迷茫了。我只是一个活在平凡世界里的普通的小人物,微小而懦弱,宏大的世界看不到我,我也不想看宏大的世界。我只是我,我不想被那些假大空的言论掩盖和代替。我要书写我自己的真实的历史。
我每天6:30出门上班,6:30下班回到家里。我有很多健康的情绪,我会和孩子一起玩,陪她学习、看电影,很充实。我听戏,很充实。我看书,也很充实。但我也有很多不健康的情绪,我会抱怨工作,会消极泄气。会为孩子没有作对题目而着急,为孩子上学而抓狂。为身体经常这疼那痒而生气。为工资待遇不高而发牢骚。为食堂饭菜不对口而提意见。为天气炎热而骂老天爷。为菜贩子多收我一角钱而争吵。为路上堵车而着急。为与别人争论而发怒。
有时候我会对着镜子照,看又长了几根白头发,用剪刀剪掉,然后对着镜子笑。有时候我去逛街,在店子里试衣服砍价,然后不买。有时候我去酒吧,装做很放的开的样子又蹦又跳,其实我什么舞都不会。有时候我会跑步,打车到荒远的郊区,跑到自己都找不到回去的路。有时候我会装模作样进行苦修,站在烈日下暴晒,然后第二天脱了一层皮。
这就是每天的我,时而高兴时而忧虑,时而安静时而古怪。勤奋、上进、负责、庄重,这一类的词语和我没关系,我不需要这样的定义。我只需要我的随心所欲的凌乱的生活。因为我知道生活本就是无序,用那些高尚的词语修饰我,那是对我不真实的掩饰,是犯罪。谁没有坐在厕所里抠过鼻屎呢?
拒绝假大空。我只要真实,哪怕细小、凌乱,甚或卑屑、龌蹉,总比无耻的掩饰要好。我也不需要以别人的眼光看我、写我、测量我。哪怕我微小得像一只蚂蚁,我也愿意过蚂蚁的生活,而不愿意过大象的生活。我不想成为大江大河的一个细流,我只做我自己的细流,哪怕流向干涸的沙漠。
所以,我想好了,如果写作,我就写常人不愿写的、常人看不到的、常人歪曲了的人或事。比如外卖小哥黑夜冒雨送餐,雨淋在他头上是什么样的感觉;比如农民工摔断了腿,他躺在病床上都想些什么;比如一个辍学打工的人,他心中的对象是什么模样;比如失恋的男女,他是否把头蒙在被子里哭泣;比如挨了批评的人,他需要多久才能重新高兴起来;比如孩子注射了假疫苗的父母,他是否为孩子一般的感冒发烧更加担心了。这些微小的事比那些高大上的事更有意义。
以前总说后现代主义只是破坏没有构建,现在慢慢明白了。后现代是破坏,但破坏的是用粗线条将人性矮化、淹没化的宏大叙事,它也有构建,构建的是从巨大的历史洪流中解救出来的个体生命。要尊重个人。不要说这理论正确那理论正确,如果每天过得不高兴,什么理论都不正确。当年毛泽东在苏联受到斯大林的冷落,他不高兴,就发牢骚,说“我每天只干三件事:吃饭、拉屎、睡觉”,是不是有点后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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