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元
No.64／第二十九章／3
第二十九章 午门受俘 宣示天威 （之三）
廷讯，廓然大公下的阴影
所谓廷讯，就是皇帝当廷亲自审讯重要案犯。
就在举行受俘典礼的两天后，即五月十四日，道光帝御驾静明园廓然大公殿，主持廷讯。
连日来晴雨应时，气和令正，这让道光帝深切地体会到“天心悦顺，众志欢欣”，可见“除恶卫民，感召之理昭然不爽也！”此前，十二日、十三日，他已指定群臣会审俘囚张格尔，录下供词。今天，群臣提交最后定罪奏折，道光帝据此呈堂证供，要在大殿之上，秉持“天道大公”，亲自审讯张格尔因何反叛天朝，以申国宪。
可是，正应了那句戏词：“山外青山楼外楼，能人背后有能人”，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当道光帝问跪在面前的张格尔话时，只见他口角吹沫，样子极为痛苦，对皇上提出的所有问题，一个也不能回答。
实际上，张格尔已经说不出话了。
何也？
书中暗表：就在廷讯的前一天，大清朝的疆臣们联想起嘉庆二年发生的一件往事——当年清军在四川抓获白莲教匪首王三槐，嘉庆帝命将王三槐押送到京，亲自审判，结果反被王三槐告发“官逼民反”的糗事。这次，他们害怕张格尔在最后做垂死挣扎之际，也会像当年王三槐那样，在圣上面前大放厥词，扰乱圣听，胡乱编出回疆吏治腐败的真相，所以，为防患于未然，就事先用一种毒药灌到张格尔口中，使其咽喉腐烂，不能言语。
起初，道光帝还被蒙在鼓里，见状，心里甚觉纳闷：不是沿途奏报都说张格尔情绪稳定、能吃能喝、能屙能睡吗？前个儿午门受俘，虽说离得远点，却也将张格尔的面目看得真真的，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怎么今个儿竟变成这副模样了？是轻度中风，还是水土不服？
其中必有蹊跷！
道光帝之最强大脑奔腾般飞速运转，搜索着，刹那间，他猛地明白了是怎么回子事。原来如此！
道光帝也想起了大约三十年前发生的廷讯那些事儿。君臣之间，一前一后，最终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时的道光帝尽管还只是个年轻王子，但他仍清楚地记得，父皇嘉庆帝命人将王三槐押送到京，亲自审问他为什么要造反，王三槐乃是个红脸汉子、血气之人，回答只四个字：“官逼民反！”父皇将信将疑，教他举例说明，王三槐就把当地官员们贪污暴虐的情形一一说出。父皇大为震动，忙追问：“四川一省官皆不善耶？”——四川全省，难道就没有一个不贪污的官员吗？王三槐回答说：“唯刘青天一人而已。”
书中暗表，王三槐所说的“刘青天”乃指四川南充县令刘清。其实，刘县令在当地也没什么造福乡民的善举，只不过做到了一个朝廷命官应该做到的为官“勤谨清正”而已。唯因衮衮大小官员，仅其一人清流，于是乎就有似凤毛麟角一般，显出他是青天了。
尽管嘉庆帝对官员们的贪暴大为震动，但事已积重难返，他对这种群体性、塌陷式的贪腐也无力回转，既不能因“官逼民反”之说就饶过领头造反的匪首，将其无罪开释；更不能偏听一面之词，进而全盘否定我大清官僚队伍总体上是好的，或者说是比较好的；甚至对那位被誉为“青天”的刘县令，除了赋诗一首、称赞一番外，也别无过多回护。
当下，道光帝想从张格尔嘴里打听些回疆真实情况的愿望，显然是落空了。事实上，他最终没有从张格尔口中得到半点他本想深入了解的有关回疆的信息。
这是谁干的！？不好说，也不便说，更不能说。
后人奚落道光帝比他老爹还要低能，他根本无意也无力弄清楚这场事变的真相，所以，他并没有命人将张格尔松绑，让他用笔写出来，也没有追究张格尔何以喑哑如此。
但，在下以为，其实不然，这正体现出道光帝是个聪明人，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无奈的聪明人。当然，首先要说，给张格尔灌哑药的那位是个聪明人，他以这番“苦肉计”的手法，哀婉地启禀万岁“为官不易”，伏乞吾皇圣明，特开睿鉴，俯察“人艰不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了；接着要说，道光帝也不傻，很快就醒过闷儿来：算了，不必再审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为官者“既有清流之清廉，又有循吏之干练”，古之罕见，今之少有。乾隆爷生前在一首御制诗中不是也写得很清楚吗：“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无鱼非水德，无徒势云孤；知一贵知二，通变乃达常。” 自登基以来， 朕素以仁君为能事，事到如今，又何必背负个“狡兔死、走狗烹”的骂名呢？更何况我军刚刚大获全胜，天朝当前形势一片大好，无须自煞风景，再对谁加以责罚了。总之，昔非今是，一切休论，还是尽早安定民心、军心、官心为好。想到这里，事情反倒变得简单了，摆在道光帝面前的就只剩下唯一一个选项，那便是：张格尔，去死吧！今日之日就是你的夺魂之日，你且上路好了。
廷讯就此草草收场。见午时三刻将至，道光帝下令：将这个“千古逆贼”着即“寸磔枭示”！也就是说将张格尔凌迟处死，并割下首级，挂到城门上示众。
道光帝派协办大学士，尚书富俊，尚书明山，侍郎钟昌、奕经，前往监视行刑，又指示庆祥之子文辉、乌凌阿之子忠泰，同往刑场看视，以抒积愤。
书中暗表，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庆祥、领队大臣乌凌阿，均于去年张格尔攻打喀什噶尔时，守土抗战，为国捐躯。道光帝始终没有忘记张格尔欠下的这笔“殊堪发指”的血债，誓言今生“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为那些尽忠报国的疆臣报仇。
当日，道光帝还下令，行刑后，刽子手先将张格尔摘心，交给战死回疆的庆祥之长子文辉，让他在先父灵前致祭，用以告慰忠魂；余下的残骸丢去喂狗，以“犬决”了事。
这一谕旨于当日被不折不扣地迅速执行了。
刑惩虽极野蛮，但，后果前因彼此不爽。
张格尔搞分裂、闹独立，犯上作乱八年之久，由其建立的反叛朝廷、割据一方的伪政权仅存活不到一年，而今都于晚风残照中就这么飘零了。正所谓：犯天朝者，虽远必诛！
只可怜那张格尔，恐怕到死也没猜着究竟是谁把他给出卖了吧。不过，当他被砍下脑壳的那一瞬间，不知他是否魂归故地了呢？他那游魂是否听到了天山深处的布鲁特牧羊人在传唱着他依拉克出卖张格尔和卓的那支民谣？不知他是否依稀看到他那位岳父老泰山正坐在一座新盖成的庄园内，一边惬意地晒着太阳，一边笑眯眯地数着那些滴着血污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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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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