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头皮发麻,感觉我的头发一根根全都支棱了起来,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但是边禹很镇静,他看到饺子的表情,完全是他做完卷子对答案时的那种笃定。他弓着腰走出桥洞,我也赶紧跟了出去,我们趴在土坡上,看见从麦田深处的一小片坟地走过来一个人。小孩的眼睛看得远,从那人的身形和动作上我能看出,那肯定是周钱。我的害怕更加重了,但完全不是害怕周钱。边禹转过身背靠着土坡,不再看周钱,他把饭盒再次打开。饭盒里的饺子只剩下4个,我快吓死了,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每一颗都鼓得满满的。我抬起头望向麦田,周钱的身影比刚才大了很多,他走得很轻快,不时地还跳两下。
我一边关注着周钱,一边关注着边禹和他的饭盒。他再次打开饭盒,饺子从四个变成了两个。周钱越来越近了。最后一次饭盒被打开,里面成空的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有了预期,不会再那么激动,但是看到饭盒变空,我还是吓了一跳,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边禹把饭盒扣住揣进衣服里,又转回来和我一起趴在土坡上观察周钱。周钱这时离我们只有一二十步了,说话间就能走到跟前,我很想躲回桥洞里,但这时边禹对我说:“你看。”
我一直在看啊,我心想,他都要走过来了。但是,我也发现了周钱的异样,他向前走着走着,奇怪地停下不走了,愣了一秒就转身往右边的麦田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又转回身往左边的麦田里走,又转身往回走,但都是走两步就要换个方向,哪里都走不通。突然,边禹绷足了劲蹬上土坡,冲着周钱像豹子一样蹿了过去,飞起一脚踹在周钱肚子上,周钱没防备倒在地上,当他发现边禹的时候,现出一种说不清的恐惧的表情,好像……好像见到了鬼一样……
边禹用周钱羞辱自己的方式,踢一脚,抽一个大耳帖子,踢一脚,抽一个大耳帖子,但边禹踢的不是肚子,是脑袋。我当时已经分不清边禹和周钱,到底谁才是那个恶童。只有我的记忆告诉我,躺在地上的周钱是罪有应得。边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慢放一样清楚,每一下清亮的巴掌和脚踢在脑袋上的沉闷的响声,我都听得真真切切,世界对我来说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所以我不能准确说出他到底打了多久。他踢完最后一脚,从肺里深深地吸出一口浓痰,用力喷出去,痰像子弹一样啪的一声射在周钱脸上。
后来周钱就不来上学了,我有大半年没见过他,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完全变了个人。以前,谁要敢跟他对上一眼,他非打则骂。但是现在,他每天都把头低得和地面平行,万分害怕看到别人,只有当他前面没人的时候,才敢把头抬起来,还像原来那样摇摇晃晃地走道。有一次我们在拐弯时不小心撞到,他立马吓得大哭,跪在地上不断地给我磕头,道歉。大人们说他中邪了,背地里都埋怨他爸妈的不是,说不该让孩子一个人下午去上坟。家里请了明眼先生给看过很多次,都说他得罪了东西。
我和边禹从那以后也不来往了,只有当着大人的面才假装说说话。边禹后来去了镇上最差的初中,高中学习也不好,最后只读了一个三本,毕业后不知道在做什么。世事难料,学习从来都很一般的我,高中复习了两次,倒是读了一所相当不错的大学。古盼听说在大学里当老师了,据我所知是我们班目前混的最好的。去年过年,古盼把边禹和我三个人叫到一起,办了一个小小的聚会,鬼使神差的我们谈到了周钱,边禹已经没有心结了,他现在谈论起来很大方。他说,他要感谢我,感谢那个时候我在他身边。末了,他还讲了一件关于周钱的小事。
有一次,他看到周钱蹲在路边,咯咯地乐,他好奇周钱在乐什么,就悄悄地靠过去。周钱手里拿着一颗樟脑丸,在一只蚂蚁前进的路上划了一道线,蚂蚁闻到了气味,就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他就又往这边也划了一条,最后,蚂蚁被困在一个框里,走哪边都是此路不通。周钱玩腻了,把樟脑丸装进口袋,站起身一脚把蚂蚁踩死,就摇晃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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