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容易做梦的季节。我不知道一个不识字的人会做什么样的梦,我整天和文字以及认识文字的人打交道,不及防,这天梦见一个我熟悉的人,一个大字不识半个的人,他一定看不到这篇记录也一定不知道我的梦。而且,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梦。
我进屋的时候他没有看见我,我进屋时他正在用他粗糙的大手擦洗复合地板。有些磨损的边缘已被擦得雪白。五步之遥,是他的妻子,疲惫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火炉上,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他像擦拭一块镜子一样擦地板,一只北极熊蜷缩成敏捷的兔子——一只灰色的兔子。地面都干净了,他欣慰地起身。兔子变成北极熊,北极熊站稳身子伸展成一座塔。我看向他,他挂在嘴上的笑意,粗硕大手结实有力,他的背——也一定很暖和。他没有看见我。轻轻地,从我梦境里掩上门,就这样走了出去。
我不能理解这奇异的闯入和伴随而来的羞愧。我像一个不请自来的贼,在偷窥他的生活。醒来后,我还想再一次入眠,再一次去到这个梦中小屋。梦里这间从未到过的农舍,竟有着让我羞涩的温柔和人世间所有能想象到的温暖。
我堂哥,生在农村。有一阵子在我家住,当时读初中。堂哥又高又壮,常和我一起玩。一天他兴致勃勃给我抓蝈蝈玩,带我到麦地里捉蝈蝈,然后他还会藏起来。那时他的出其不意,经常把我逗得一愣一愣的。他不像别人那样故意去哄我玩,而是他自己单纯觉得好玩才会带我。
后来他回乡下务农结婚生子。我们渐渐联系得少了。
很多年以后,听亲戚说他出了趟远门,去天津带着媳妇看病,媳妇白血病。
他媳妇也是农村人,生病后他在媳妇身边不离不弃,贴心照顾。
后来他媳妇病好了。
元旦的时候我回老家看望姑姑。他为了老人住着暖,买了楼房的车库,从平房搬了进去。姑姑姑父住下面,他们一家三口在车库顶上搭了个低矮的棚子住。屋里都没有啥转身的地方。
他们做饭就是一个电饭锅,一个电磁炉。屋里没有油烟机。
嫂子也很满足,谈话间脸上露出很幸福的样子。
我原本担心他现在的境况,当身边亲戚都在谈论要不要买第三套房子,还是换一辆车。人们似乎都过得越来越好,而表哥家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正在读书的的孩子,药不能停活不能干的妻子。他们早已没有任何积蓄。在别人眼里,他们不识字,找个临时工都很难,况且经济条件单薄得可怕。许多亲戚甚至故意和他们拉开距离。但当我站到他们那不足十平方的小窝棚里面。依旧发自内心的大笑声,还有他妻子脸上幸福满足的羞赧微笑,让我完全放心了,这世上,能有什么东西能打败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呢。
在我见过的人当中,他是唯一一个不会抱怨的人。永远一副乐呵呵,有朝气的样子。
还好他看不懂字。除了他没文化,真的就是我理想中的男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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