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叫她老杨,她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看起来很好欺负。老杨是我的中学老师,长得格外健壮,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女人着实有点残忍,不过这是最恰当的词。刀刻般的四方脸,身段粗壮,像干了很多粗活的男人。
老杨来历不明,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除了老杨和杨老师这两个称呼,我没有听过其他称呼。我叫她老杨只是青春期的孩子总想有点什么来使得自己看起来独特,至于是不是真的,谁在乎呢。除了来历不明,老杨还是个单亲妈妈,总之老杨的经历不太主流。
我发现老杨的秘密,说起来还有些浪漫。村里最安静的时间有两个,一个是午夜,另一个是晌午。我一直相信最静谧的地方,总藏着最奇特的故事,除了被逼着睡午觉,我总能在这个时间里发现秘密,比如老杨的歌。
又到了白天最静谧的时候,我偷偷溜出来,直觉告诉我今天会有有趣的事发生。我像一只寻找猎物的猎犬,以一种警觉的精神力集中在某个未知的猎物身上。当然,往往越是警觉,越是容易想睡觉。当我舒舒服服躺在小树林的树下睡着的时候,忽然梦到一股清泉流过心间,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并不是梦,是歌声就像清泉一样,像在另一个时空里,树叶飘起来,汇成河流,穿过我的身体,流淌得好远好远……
“老杨……”当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的喉咙里只发出了让我有些后悔的两个字,本来有千万个好听在喉咙里。老杨先是错愕了一下,接着并没有如一直以来的那样骂我破孩子,而是问了句,“好听吗?”我的脑袋此刻天旋地转,只能呆在那里一动不动。这经历对我影响至深,以至于每当看到漂亮的女明星们唱着同样的歌的时候我总是非常怀恋那段小树林时光,那是我少的可怜的被音乐直击灵魂的岁月。
此后我发现只要是晴天,老杨总会去小树林唱歌,而且知道这个秘密的不止我一个,这可真是奇怪,大家躲在某个地方听歌,而且陶醉的旁若无人,好像躲的地方从不会让人看见。但是,我是谁啊,我可是狩猎者。我看见一个独居多年的老人每次都会准时来,每次都会不舍的哭着离开。我看见离家出走多年的雷子哭的死去活来,口里念叨着已经年迈的母亲,看得我鸡皮疙起一身,五大三粗的汉子。我看见留守的小阿敏会用小车拉着已经瘫痪的奶奶过来,祖孙俩幸福的神情让我觉得即便下一秒就是毁灭也没关系,只要此刻你还在身边就好。我看见……我看见了很多很多,每个地方就像舞台剧,演绎着人生百态。
有一天老杨的歌似乎有些和往常不一样,那一段时间里,像是刻意去练习,唱的时候特意调整姿态和表情。更奇怪的是周围那些听歌的人默默鼓足劲,说着加油加油,神情一改平时享受的表情,呵,这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怎么能有我不知道的事?
据多日观察,老杨这是要参加比赛了!这可是个不错的事,老杨的歌实在是太棒了!为了表示祝贺,我得替老杨操点心,老杨这外貌,着实有改进空间,我这时心里还有些窃喜,如果这会儿和老杨成了闺蜜似乎不错。
入夜,显然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会选择午夜时分,爬墙翻院子什么的,肯定是不在话下的。当我出现在老杨面前,等老杨镇定下来,等我说明来意,似乎花了不少时间。我说的天花乱坠,甚至想到我长大了给老杨做经纪人,我把她狠狠地夸了一遍,还把小树林的秘密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但无论我说什么,老杨只是默默点头,并不见得多么欣喜,呵,这是不知道自己天才般的歌喉吗?啧啧啧,我发现自己又多了一个伟大的任务,帮助老杨意识到自己的歌喉多么的惊艳,多么的前途无量!
但是,显然,这个伟大的任务因为老杨唯一的儿子生病而无疾而终。就在老杨要走的那天,老杨的儿子忽然咳嗽不止,甚至快要喘不过气来,很快就到了重症监护室,老杨毫不犹豫地放弃比赛,在病房门前哭得晕了过去。我第一次觉得其实体格的健壮并没有改变她只是一个生活艰难的单亲妈妈,是一个脆弱的女人的事实,我有些心疼,但我还是气愤的,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又是一个午夜,我想我得做点什么,毕竟还有机会不是?日子还长。我拿着自己攒的零花钱,下了很大的决心,在这个神奇的午夜里,溜进医院找到老杨,此时老杨已经醒了,满身的疲惫,看上去老了很多。就在我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老杨是跪着的,她面前还有很多人,都是那些偷偷听歌的人!她不断的说:“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的。”知道?知道什么?是我说给她听的,还是她本来就知道?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我跑过去劈头盖脸一顿骂,耍我呢,知道为啥不告诉我,存的什么心呢。老杨勉强咧开嘴,想有个笑的表情,显然这个时候只能更难看。我有些不耐烦,她倒是缓缓地说:“以前唱歌的时候只是想唱,觉得很开心罢了。自从有了他们,刚开始我也觉得自己很有天赋,想当大明星,不管怎样,孩子总是不用跟着遭罪了。现在不是这样了。”
我问:“不会后悔吗?”
她沉默了一下反问:“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我快速积极准确地回答:“喜欢啊!”甚至眼睛放光,希望以此鼓励老杨不放弃。
老杨淡淡一笑,说:“那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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