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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关注:王元《火星节考》【潮阅读】

一种关注:王元《火星节考》【潮阅读】

作者: 中华文学选刊 | 来源:发表于2018-06-19 17:52 被阅读18次

“一种关注”是《火星节考》作者王元创作谈的标题,也代表了《中华文学选刊》2018年开设“潮阅读”栏目的初衷:将目光投向各种非传统类型的文学作品,如科幻文学、网络文学等形形色色的写作实践,从中发现当代中国文学的新潮流与新活力。


《火星节考》作者王元,中国科普协会会员,2014年专职写作至今,曾用笔名“刘小震云”和“王元”在《文艺风赏》《超好看》《科幻立方》等刊及ONE·一个、蝌蚪五线谱、星云网等网站发表科幻小说与科普文章。长篇小说《半世》、短篇合集《晚安,地球人》即将出版。曾获“晋康·晨星”文学奖中篇优秀奖及蝌蚪五线谱、未来科幻大师等科幻奖项。

微信创作谈:一种关注

“一种关注”是戛纳电影的一个单元,主要关注国际新影人作品。本单元以新颖奇异的小众风格闻名。

关于科幻文学,总有一种讨论,讨论这种以新奇设定闻名的题材到底应该倾向科幻还是文学。传统文学似乎对科幻有一些想当然的排斥和误解,将其归类于儿童文学的分类之下,好像科幻作者写得再宏大、再严谨都不过是小儿科,他们认为真正的文学关乎人性,而不是浩瀚宇宙。长此以往,科幻作者本身对传统文学也产生一些隔阂,有点“叫板”:我们就不去写什么人性,在文明存亡面前,人性不值一提。这样,就形成今天的局面,科幻作者往往自得其乐,以硬核为美,有意识地疏离了文学性和传统文学喜欢探讨的方向。

跟大多数“读而优则写”的科幻作者不同——我所认识的所有科幻作者首先是一个合格的科幻迷,他们都拥有长久而广阔的科幻阅读史,对诸多科幻人物和作品如数家珍——我先开始写作之路,然后转型科幻。在写作之前,我看得最多的书是当代文学,有意无意模仿他们的行文和思路,姑且视之为传统文学写作。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同学建议下,转写类型文学,主攻科幻。我认为,这种转变更多体现在讲故事的方式之上,对于故事的诉求始终是统一的。因此,我的科幻写作多多少少有些传统的影子,或者说底子。

这并不是一个讨巧的结合,对于传统文学来说,首先因为类型而被抵制,何况还是儿童文学旗下不着边际的科幻;对于科幻圈来说,我无法展现“宏原子”和“地球大炮”这样灿烂的设定,拘泥于人与人之间的琐碎情感。就《火星节考》这篇文章来说,文章题目来源于一部日本电影《楢山节考》,讲述了生产艰难的年代,凡是年满七十的老人都会被家人抛弃到深山自生自灭,以节省口粮。《火星节考》把这个问题放大了,但本质上也在探讨老龄化越来越严重的未来社会,年轻一辈对老人的处理方式,期间还夹杂着永恒不变的父子情怀。这篇文章曾被诟病,既不科幻,也不传统,诚然,我的能力和技巧有待提高,没能将二者融会贯通。但我坚持这种写作,并非摇旗呐喊,鼓吹这才是科幻应该有的样子,或者这样写作,科幻才能打动市场,我只是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尝试的写作方向,也是一个正确的写作方向。只有不断提升自身的科学和文学素养,才能写出更好的科幻文学。

不管是科幻文学还是传统文学,我都尚属新人,不贪图广泛关注,只希望能被“一种关注”,让读者看到我的思考和感情。

潮阅读:火星节考

王元 作品

《中华文学选刊》2018年第5期选载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诸葛亮《诫子书》

一A

收拾父亲遗物,我在衣柜里发现一个木匣:长三十厘米,高二十厘米,宽二十厘米;朱漆剥落,露出瘢痕似的木色;合页跟扣吊儿锈迹斑斑,使得挂在上面那把铜锁显得鹤唳风声。

我不愿损坏父亲的宝贝,我想阅读木盒的内容,所以我只能去找钥匙。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你迫切想找到某样东西,总是事与愿违。不管是心理作用,还是眼球的无用功,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就好像父亲的口头禅——错了就是错了。他不喜欢听解释,他只看行动,多年的服役经历造就了其雷厉风行和刚直不阿的性格。他没有让我步他后尘,没有把我带入行伍,而是让我成为一名技术人员。

反正木盒不会像父亲一样天人永隔,我在几次翻箱倒柜之后暂时放弃寻找,着手安排父亲简短的葬礼。比起窥探他的隐私,这才是正事。

按照父亲遗愿,我把他跟母亲合葬。这是我这个儿子能为他做的全部,尽上最后一点孝道。我对母亲印象不深,只知道她在我四岁那年,死于一场意外,而我今年已经四十岁。回忆过去,我脑海里最遥远的画面是摔倒。我记不清具体几岁,只记得那是一个夏天,在浓荫似洒的街道,父亲教我骑车。他双手扳着后座,维系平衡。我本来骑得很好,一回头发现他不知何时放手,站在不远处微笑看我,我的心立马慌了,车把像刚松开链子的狗一样乱窜,我连人带车摔倒在地。接着回忆,最抢镜的记忆是我七岁那年一次高烧,父亲紧紧抱着我,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当时我觉得童年漫长,转眼,我已是一个十七岁男孩的父亲。时间合理地谋杀着我。

我偕同妻儿,一家三口来到辖区灵堂。整个过程简单而平静,我先取出母亲的骨灰盒,然后把父亲指定的那件墨绿色复古飞行员夹克放入焚烧炉。虽然燃烧的不是遗体,但人们仍沿袭“骨灰”的叫法,而不是称为“衣灰”:一方面,是传统习惯;另一方面,是心理安慰。我克制着悲伤,看着烟囱里滚滚冒出的黑烟,强迫自己接受现实。相比之下,儿子的痛苦要奔放得多,他号啕大哭,涕泪涟涟,用含混不清的口音一声一声叫着“爷爷”。知他们爷孙关系好,但此刻,儿子的表现让我觉得有些夸张。这是一件值得痛苦的事,但并不需要恸哭。非是我冷漠无情,或者父子关系生疏,这是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我在几年前就不断地做着准备。亲人久病而逝相较惨遭横祸更容易让人接受,正如那个专门为此发明的词语:喜丧。我知道,我知道,父亲的身体非常健硕,他每天晨跑五公里,打一手好太极,生活节律,完全没有七十八岁老人的疲态和狼狈。

“你高兴了?”儿子停止抽泣,突然发难。

等待骨灰的过程分外煎熬,在此之前事情似乎尚有转机,离开我们的父亲随时可能去而复返;一旦把他生前挚爱的外套(代表遗体的外套)搁进焚烧炉,一切就尘埃落定。

“别这样说你爸爸,他和你一样难过。”妻子为我辩白。

“才没有,他巴不得爷爷早点够岁数!”

“住口!”辩白变成勒令,妻子还在为我开脱。

儿子无法继续对我进行攻击,转身离开,用中途退场的方式表达愤怒。

“他以后会了解,”妻子轻拍我的肩膀,“他会懂得你承受着他无法想象的伤悲。父子之间的龃龉,是文学作品的永恒主题。相信我,所有优秀小说家都会涉足这个领域。我虽然是女性,也不够优秀,但我尽力了。这么说有点打脸,可我还是感谢你们的对峙为我提供了灵感和素材。”

她在说自己刚刚出版的小说。我努力想给妻子一个体己微笑,却始终不能协调嘴角的肌肉群。我看上去一定是灰色的、木讷的。

“说真的,新书发布会你要来吗?”

“不知道,最近事情很多。”

“叮”的一声,焚烧炉做功结束,送出来一抔黑灰色粉末,里面露出一把银色的钥匙。焚烧炉毕竟不是焚化炉,只是针对燃点较低的针织物,钥匙的牙花得以清楚保留。

一B

“阿巴斯”号飞船正在绕地球进行最后的加速,脱离束缚,驶入太空。此时,乘客们纷纷拥挤在活动舱。舱壁上的外部空间显示屏投射进来船外的星光,仿佛在好心提醒着飞船现在的位置。这是用肉眼观察地球的最好时机,许多人都流下混浊的老泪,眼泪一滴一滴像珍珠一样飘散;没什么人说话,即使开口声音也尽量低沉,就像在参加自己的追悼会。很快,“阿巴斯”号沿着螺旋线飞离地球轨道,随着高度上升,被大洋割裂的陆地在云层的遮掩下忽隐忽现,俯视可见绿色的青藏高原,拥有红、褐、白三色大旋涡的卡维尔盐漠以及衬托着皑皑白雪的喜马拉雅山脉。一段时间之后,地球失去斑斓色彩——被抛下的母星如同滞留在星群中的一滴蓝色泪滴。

如果地球是一滴眼泪,那么它为谁而流呢?

罗隐突然想到这个文芒而感伤的问题。在过去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他曾无数次从这个高度俯瞰地球全貌,刚开始震撼,觉得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之后慢慢习惯,并不放在眼里和心上,再之后就完全忽视,并对那些因为此情此景发出赞叹的人嗤之以鼻,就像住在景区里的居民对不远万里前来观赏的游客感到不解。他从没有过今天这样复杂沉重的心情,或许是因为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观看,或许是因为他想到自己去世已久的妻子路瑶。

“哈,快看,谁在这里?”

两个穿着同样灰色制服的老人飞过来,稳稳落在罗隐面前;看得出来,他们跟其他乘客不一样,失重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不便,反而成为行动的法宝;这两个老人分开来看没意思,站在一起就很有意思,互相衬托下,一个又高又瘦,一个又矮又胖,加上他们夸张的红色头发和连体服,让人忍俊不禁。

“你们俩是准备加入马戏团吗?”

“如果你是团长的话。”高个子说道。

三个人围一个圈,胳膊搭在彼此肩膀上,庆祝不期而遇的久别重逢。

“没想到我们三个老家伙又一起回到这里了,想想,就跟昨天似的。”罗隐说。他们两个甚至把头发染回年轻时的样子。

“本来就没离开多久啊,船长。”高个子说。

“别叫我船长,叫我老罗吧,老高。”

“叫了三十多年,改不了了。”被罗隐称为老高的人说,“你说呢,老保?”

“就是。”矮个子老人随口附和,“不是,高赛你有完没完,说了多少年了,别叫我‘老保’,听上去多不正经。叫我大名——保福禄。”

“是,‘宝葫芦’。”高赛说。

三个人开怀大笑,跟飞船里低沉的氛围格格不入,引来众人侧目。

原来被罗隐称为老高的是个高个子,和他的姓氏倒挺契合;一般矮个子都是大脑袋、大肚子,保福禄也不例外,乍看之下,就像一只葫芦。

“你们俩从哪儿找的这身衣服?”罗隐打量着他们两个的装扮问道。

“我们家那口自己缝的。”高赛说。

“她人呢?”

“她选择了另一条路。她身子骨本来就弱,禁不起折腾。”原本嬉皮笑脸的高赛突然正经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她至少能把骨灰留在地球上,不像我们。我们注定要客死他乡。”

“别说那么难听,我们才刚刚起航。”保福禄捶了他一拳。他努力抬高胳膊,打在高赛肩窝,后者夸张地飞出去,又跃回来,失重成了人类的翅膀。保福禄转身对罗隐说,“不知你在这个航班,否则也让他媳妇给你做一身。想当年,我们可是‘阿巴斯’号上叱咤风云的‘铁三角’。”

“现在呢?”高赛提高音量说。罗隐看得出来,高赛在努力从刚才的情绪中抽身。罗隐知道,高赛跟他妻子两个人关系非常和睦,每次去他们家做客,高赛妻子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照顾到每一个人。她是那种把一切事情都做好,刷足了存在感却不抢任何人风头的家庭主妇。

“现在是……”保福禄想了想说,“老‘铁三角’。”

“三个‘老铁’。”罗隐进一步阐述。看着这两个多年的同事兼好友再次穿上了当年的制服,他心里更多的不是热血重燃,而是酸苦。三个人加起来两百三十四岁,血早就凉了;又或者,血还是热的,却无法燃烧。制服尽管还原了当年的风采(虽然一些细节略有瑕疵),穿制服的人再也回不去当年。

“船长,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保福禄问道。

“这些年我过得像个保姆,天天看孩子。”罗隐说。儿子和儿媳都有各自的事业,于是把孙子甩给他,接送上学、辅导作业、开家长会,以及聆听一个青春期男孩各种莫名其妙的心事。他有时候觉得很烦,但只要分开,就忍不住思念。他对儿子都没有过如此牵挂。刚开始,看孩子只是发挥余热,到后来,对他来说,不再是孙子需要他,而是他需要孙子。是孙子从孤独的海洋中把他打捞上岸。

“有件事我们——”保福禄看了高赛一眼,似乎是在征得后者的同意。

罗隐注意到这个细节,“干吗,神神道道的。”

“来来来,我们合个影。”高赛招呼道,拿出平板,伸开胳膊,把三个人拢在相框里。

咔嚓,定格。

凡人做一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曾国藩家书》

二A

最近事情实在不少,不管是工作还是家庭,都有让人抓狂的麻烦。父亲常常告诫我,踏实做人,认真做事;做好自己的工作,便是对这个社会最大的贡献。多年来,我视为圭臬。但眼下的问题是,我工作做得越好,道德就被鞭笞得越狠。

妻子打来电话,她今晚不回来吃饭,新书出版这段时间,她会有各种应酬,这意味着我要自己下厨。我讨厌在外面吃饭,不是从健康角度考虑,也不是对口味过于依赖,只是单纯的讨厌,就像强迫症病人,锁车之后必定要拉一拉车门,没什么可以解释的理由。我简单煮了一碗面条,吃完之后来到书房,打开电脑,盯着屏幕半晌,也不知该做些什么,等我缓过神来,才发觉刚才只是在发呆。我无理地谋杀着时间。

父亲葬礼之后,儿子就跟我势不两立,好像我是杀死父亲的刽子手,不,是凶手,一切都是我精心谋划布置。我怎么跟他解释,这不是谁想做或不想做的事情,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社会秩序,经过各个国家领导人的提议、商讨、决策制定的铁律,全世界所有公民都必须履行的义务。这些他都懂吧,他已经十七岁了,不再是个小孩,那么他在固执什么呢?我想来想去,唯一的答案就是,对我来说,仅仅失去了父亲,对他来说,不仅失去了爷爷,还失去一个交心的朋友。可以倾听心事的朋友去世比鲜有交流的亲人,更让人黯然神伤。当然,我跟儿子的矛盾并不在于父亲去世这件事,这只是导火索,我们的战争由来已久。他今年十七岁了,我想让他跟我一样进入航天航空领域,就像父亲当年对我的期许;我很荣幸没有让父亲失望,儿子却老早就表明立场:别想让我跟你一样!

我泡一了杯茶,冷静下来,思考如何循循善诱,让儿子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而不是一门心思当电影明星。在我看来,那是歪门邪道,不是正途。但如果父亲还在,一定会殷切地鼓励他,去做他想做的梦。是啊,那不就是做梦吗?父亲对我可不是这样,他早早规划好了我的人生,没让我去做什么白日梦。隔代亲的习俗,往往让那些倔强的老人放弃原则。他们的观点:孙子的需求永远是第一位。这也是为什么,父子之间往往隔阂,爷孙却能无障碍沟通。

我想来想去,没什么好招,只能等妻子忙过新书上市这阵,再找她商量。可能是心不在焉,我不小心打翻茶杯。我拿来墩布,擦干地板,心血来潮,想做做家务,通过肢体的机械运动,来放空脑子。我墩完书房、卧室、客厅、阳台——在阳台的角落里看见那个朱漆木盒。我连忙摸兜,找到那把钥匙,迫不及待打开父亲的秘密。

盒子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宝贝,在当事人眼里或许每件物什都意义非凡,但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杂物:碎铁片、高尔夫球、爆炸螺栓、弹簧、白手套等。拾掇出这些杂物,我看见安安静静躺在盒底的一沓信件。

信封上的名字清楚地表明,这是一堆互有往来的情书,父亲写给母亲、母亲写给父亲的情书。信封右下角用铅笔标着序号,显然是父亲做的标记。我拿出标有“壹”的那封,倾倒信瓤,抖开过去。

二B

飞船上响起广播,通知全员到大厅集合。

正在被久别重逢冲昏头脑的罗隐、高赛和保福禄仨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才动身,却是最早赶到的那批。大多数老人还在半空飘浮着,有的头下脚上,有的贴在穹顶,需要船员帮忙才能落座,用安全带将其牢牢固定在座位上。罗隐相当清楚“阿巴斯”号的容量,要等五百个初次乘坐飞船的“菜鸟”,尤其是“老菜鸟”集合完毕,着实需要一段时间。

按照规定,标准的飞船工作服都要佩戴显示等级的徽章,因此,罗隐很容易就从数十个船员里分辨出船长;找到船长并不是说他佩戴着显示船长的标志,恰恰相反,船长不会搭理这套规矩,他们的制服上最多别着一枚彰显品位的胸针,或者干脆什么都没有,就像眼前这个船长,或者连制服都不穿,就像罗隐当年那样。果然,那人跳到前面的高台上,开始训话:“我叫林昊,是‘阿巴斯’号现役船长,由我全权负责把大家从地球送到火星基地,预计航行三个月。其间,希望大家配合我的工作。我不管你们当中谁终身行乞,谁做过市长,谁对国家功勋卓越,谁曾经红透半边天,到了这里,你们都一样。你们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乘客;你们的任务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服从!”

“小孩,说话客气一点。”一个银发苍苍的老人解开安全带,站起来说。众人一片哗然,这人竟是蝉联富豪榜多年的首富。看来那项规定确实无可撼动,任何权钱都不能腐蚀其分毫。时间面前,人人平等。

“坐下,系好安全带,否则发生意外,我们概不负责。”林昊说道。

“能发生什么意外?你以为我是第一次坐飞船?”

林昊一挥手,已有两个船员跳过去,左右夹击,把首富按在座位上,把他的双手按在扶手上,用铁圈钳制,脚踝也难逃厄运,最后,他们用胶布粘住了他的嘴巴。

“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你扔出去!”林昊说,“你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高赛想要解开安全带,被罗隐及时制止。共事这么多年,罗隐太了解高赛和保福禄,前者容易激动,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从不隐忍;后者人云亦云,鲜有主见。所以他们能混在一起。

“看来大家都清楚了。”林昊继续说,“我也有父母,即使他们在这艘飞船上,我也会一视同仁。我尊重你们的年龄,也请你们理解我的工作。再次重申,我的工作就是把你们所有人全须全尾地送到火星基地。”

没人比罗隐更了解些话的含义,包括刚刚讲话的林昊,退休前的三十八年,他曾站在林昊的位置上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表达过类似的内容。成为乘客之前,他一直在“阿巴斯”号服役。那些刚刚到达年龄的老人们的心情,他终于感同身受。这就像是给孩子看病——他清楚地记得儿子六个月到三周岁之间几乎每个月都会闹一些毛病,咳嗽、感冒、发烧、拉稀,不一而足;当然,大多数都是路瑶带孩子就诊,他要在飞船上往返地球火星之间;后来路瑶去世,他一人承担起抚养重任——印象中,儿科大夫应该慈眉善目,耐心讲解病因病情,仔细叮嘱注意事项,但往往排队两个小时来到诊室,医生看两分钟就下了决定,开方、拿药、走人、不送,毫不拖泥带水。是医生不近人情吗?在你看来,孩子是你的心肝,发病的小孩更是可怜巴巴惹人疼爱,如果疾病可以转移,你会毫不迟疑地把孩子身上的不适转移到自己身上,但在一天要看上百个病童的医生眼里,他只是几百分之一、一个普通不过的患者。

“我知道你们在登船之前都进行过简单的培训,但那顶多是最大限度保护你们这把老骨头不受挫伤的零重力游戏,跟在飞船上生活是两回事,我希望你们谨慎行事,飞船上只有一个医疗兵。在最初的一个月,我建议你们待在自己的舱室里,接下来两个月,可以在活动区玩一些智力游戏,最好不要有身体接触,健身房你们更是想都别想。清楚吗?”

没人回答,全部默许。

按照规定,这样的会议是一种惯例,好让这些固执的老人明白自己不是参加旅游的老年团队,而是去火星参与拓荒的补给力量;火星拓荒的义务,远远大于作为一个地球公民应有的权益。罗隐非常确定,到了岁数要离开地球的老年人,从本质上来说,已经不是地球公民,跟火星基地上那些闪闪发光的机械体的唯一区别在于:它们需要核电,而他们需要食物。

会议解散,罗隐、高赛和保福禄一起前往舱室,路上跟林昊擦肩,被后者叫住,“你们两个,”他打量着高赛和保福禄,又看了看自己那身灰色制服,“把这身不伦不类的衣服换掉。”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沈从文《由达园致张兆和》

三A

亲爱的小鹿:

见字如面。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

记得你说,你非常喜欢书信,喜欢看见感情的表达通过文字夯实,可以在想念的日子里拿出来一遍一遍温存。同样一封信,下雨的黄昏和晴朗的午后阅读会有两种不同的感受。所以,我给你写一封信。

我太久不提笔了,首先请原谅我潦草的字迹,我答应你,从今天起,我会利用空余时间练字;其次,我想说,字迹虽然潦草,但我一颗虔诚爱你的心工整地为你跳动。我是不是有点肉麻?我平时不这样的,我平时特粗犷,但是对你,我变得细腻温柔;我平时是土陶,但是对你,我是瓷器。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我对你破口大骂;等你脱下宇航服,我却被你的美丽惊艳到。我终于懂得什么叫作怦然心动,一瞬间忘记呼吸,世间万物如潮水般退去,而你是海边的礁石。那年我刚刚二十岁,是我一生的黄金时代。

我明天要起飞,会经过你工作的地方,当我在位置上靠近你,我就感到一种由衷的幸福。事实上,当我想到靠近你,幸福就已经率先起飞。

静候佳音。

又及,我在努力练习你教我的英文歌:Cause you get lighter,the more it gets dark.(夜空越黑,你越灿烂。)

2104年7月1日,午

Yours LY

三B

“阿巴斯”号的乘客舱室分为两种:一种是双人间,内设一张大床;另一种是四人间,有两个上下铺。当局从未考虑过制作一种标准的双人双床房,这毕竟不是旅行,乘客的舒适是最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罗隐、高赛、保福禄如愿分在一起,另外一个室友叫常征,是个教历史的、弱不禁风的老头。罗隐每每看见他,总觉得他应该像高赛的妻子一样勇敢地选择另一条路。不过他的选择无可厚非,虽然已经时日无多,但人们还是本能地想要活下来,除非痛不欲生,否则没人想死。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上世纪中期,或者更早,地球老龄化严重,而资源日渐匮乏,即使毫无想象力的科幻作者也能轻而易举地勾勒出那样一幅丑恶的画面,未来不幸被他们这群人言中。相应地,人们的退休年龄延长到六十八岁,六十八岁到七十八岁这十年,是社会对一个老人的馈赠,七十八岁之后,老人需要面临抉择:安乐死或者飞往火星拓荒。对于他们的子女来说,离开地球等同于去世,因为无法确定父母在火星上的死期,便将他们离开那天视为忌日;因为无法回收父母在火星上的尸体,便将他们生前最爱的衣物焚烧作为骨灰。所有的老人,划分他们的定语只剩下年龄。这一切刚开始的时候,人们进行过公开反对,上街游行、绝食抗议、广场自焚、集体绝育,无所不用其极,但许多年之后,公民的态度也从强烈抵制逐渐转变为自愿自主。但问题是,七十八岁的老人能在环境恶劣的火星上贡献什么呢?

七十岁之后,罗隐开始失眠。睡眠就像狡黠的野兔,从灰色的田野上一闪而过,你知道它就在那里,却看不见;你看见它就在那里,却抓不住。来到“阿巴斯”号之后,他却意外捕获了难以捉摸的睡眠。果然,他属于这里。就像那部老电影《海上钢琴师》里所说,我无法舍弃这艘船,我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罗隐属于“阿巴斯”号,广袤的太空是他不愿上岸的海洋。

高赛和保福禄每天进进出出,忙着跟女性舱室联谊,有时候神神秘秘低头策划,罗隐一来,他们就戛然而止,顾左右而言他,不知在搞什么鬼。罗隐每天就看看书,看看电影,打发时间成为降临火星之前第一个要攻克的难关。睡眠充足,无所事事,回忆就有机可乘。罗隐总是想起路瑶,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太空之中。

那一年,他刚刚二十岁,是他一生的黄金时代。许多年后的现在,他回想当初,猛然觉得,所谓黄金时代并不是因为二十岁,而是在二十岁邂逅了爱情。

罗隐从小就对飞行显示出极高的兴趣和天赋,并在高中一次空军招生中脱颖而出,来到部队服役。很快,他就知道,他要开的不是飞机,而是飞船。

当时,地球能源已经告急,各国纷纷把目光投向太空,史无前例地发射着一枚又一枚卫星、一艘又一艘火箭,但凡有些航天基础的国家,都建立了自己的空间站。跟路瑶的相遇,就是在“墨子”空间站。

地面控制中心发现飞往“墨子”空间站的那个高尔夫球后,乱成一团,但为时已晚,计算模型给出撞击的效果图,总质量约二百二十三吨、长八十八米、宽(含翼展)六十八米的“墨子”空间站将会被一个在太空中飞行的高尔夫球毁灭,变成一堆废墟。这只高尔夫球从美国三年前发射的一艘飞船流出。当年,加拿大的一家高尔夫球杆厂为了使自己的品牌走向世界,不惜重金邀请美国宇航员在太空中进行击打。宇航员完成太空行走之后,用该品牌球杆,在太空中挥出这记世上飞行时间最长的高尔夫球。美国航空和航天局称,这个高尔夫球会绕着地球飞行三年,然后在坠落大气层时烧毁,没想到被太空中其他垃圾捕获,对其进行加速之后甩出去,威胁到了“墨子”。空间站配有逃生舱,不过“墨子”的逃生舱在去年夏天被一块金属碎片击毁之后,还没完成修缮。

金属碎片和高尔夫球都是太空垃圾,它们将把空间站同化成自己的属性,就像病毒感染。比这问题更严峻的是里面还有六名正在科研的航天员。即使“墨子”无法幸免于难,但这六个人必须得到营救——这是地面控制中心得到的上级指示,也是控制室下达给罗隐的任务。

经过一周自主飞行之后,罗隐驾驶的飞船与“墨子”号完成对接,赶在撞击之前,把六名科研人员救出。本来一切有惊无险,但是其中一名科研人员拖在了最后,使得他们在高尔夫球撞击之前勉强逃离爆炸的危险区域,通过舷窗,能够看见爆炸并非一次完成,而是连锁反应,不断有新的火光腾起。

那个拖后的科研人员就是路瑶。

“你不要命了吗?”飞船平稳运行之后,罗隐对路瑶破口大骂,当然,他那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必须取回那些数据,这是我们在‘墨子’半年多的工作成果。”路瑶摘下宇航帽。

罗隐还想继续对她进行谴责,可是看到她容貌的那一瞬间,就忘记呼吸,周围一切声音消失,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捶鼓般轰隆作响。什么是小鹿乱撞?这就是小鹿乱撞!回到地面之后,罗隐就对路瑶展开攻势,刚开始路瑶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但这并没能有效遏制罗隐的攻势。两个人经过一段时间联系终于开始交往。那时候人们怎么形容他们来着?罗隐躺在“阿巴斯”号的舱室里回忆着,对了!珠联璧合,天造地设。那时候真好,生命中的一切幸运都毫不吝惜地眷顾着他们。现在,当罗隐注定要孤独地过完这一生,他突然发现一个自己求证过的真理,每个人的一生,幸福与灾难是同等比重的,也就是说,你遇到过多么恢宏的幸福,你就要承受多么磅礴的灾难。遇见路瑶是罗隐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所以他不幸地失去了她。

须知人心不可测,或用话激尔,使尔暴动,便落人圈套矣。——《林纾家书》

四A

父亲是航天员,母亲是常驻空间站工作的科研人员,身为独子的我成为航天航空地面控制中心一名操作员,可以说,我们全家都投身航天事业,就像一直被国人津津乐道的“杨家将”,子孙都鏖战沙场为国效力一般。因此,我有充分理由让儿子加入我们的行列,我不指望他能跟我一样适应沉闷的办公室生活,或者像父亲一样冲在最前线,只是希冀他能够从事相关行业,但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另外一条相隔十万八千里的道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电影的,获悉他这项爱好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一个对各种名不见经传的影片如数家珍的超级影迷。

“不许你学表演当明星。”妻子在百忙之中帮我们安排了一次会面,但和平的假象很快就被争执打破。

“我没想当明星,我只想做演员。”

“都一样。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

“你有什么权力命令一个人的梦想?”他叫嚣道。

“我是你爸爸,这就是我的权力。”

“爷爷也是你爸爸,他落了什么下场呢?你眼睁睁把他送到‘阿巴斯’号。那是一艘飞船吗?那是一座坟墓!你杀了他。不过你放心,你做了一个好榜样,到你老了那天,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你送上去!”他终于把这个想法说出口。我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怒不可遏地抽了他一个耳光。我想起来,在这个交锋的紧张时刻我想起来,在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父亲也曾打过我一个耳光。这是我印象中,父亲唯一一次诉诸武力。原因为何呢?我一时忘却。儿子的叛逆和控诉让我冲昏了头脑。

他捂着迅速红起来的脸,斜眼看我,我知道他不会还手,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而且我同样知道,他会摔门而去,再次离家出走。

“我又搞砸了,”我跟妻子打电话,“他走了,身上没带钱,你给他转一些。”

“我知道了,回头给你打过去,读书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妻子匆忙挂了电话。

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就像枯萎的河床,我需要一点雨水滋润。

我再次来到书房,拆开了标有“贰”的信封,眼下,只有父母的故事能抚慰我干涸、龟裂的地表。

四B

“不好了,打起来了,快过去看看。”

罗隐正在跟常征看电影,保福禄突然推门进来说。

罗隐叫常征一起,后者却不愿同行,他总是在极力避免惹上麻烦,连热闹也不敢凑。罗隐只好自己跟保福禄来到活动室。他们一到就看见林昊在跟一个老人进行拳击比赛。保福禄向来都喜欢夸大其词,这次也不例外。听他慌慌张张大叫打起来,罗隐还以为发生了群殴或者暴动,原来只是两个人在某种规则的制约下较量,连打架都称不上。那个老人有些面熟,罗隐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经一旁的保福禄提醒才发觉,他曾是48KG奥运拳击比赛的冠军,从他依然饱满的肌肉可以看出,这些年保持得不错。

“怎么回事?”罗隐问保福禄。

“老人们想要更多权利,谈判失效,就演变成用拳头说话,如果拳王赢了,林昊就对我们开放健身房。首富鼓励大家团结起来向林昊施压,成功的话,就能享受游泳池了。”

“他怎么知道那里有游泳池?”

“高赛告诉他的。”

罗隐左右查找,却没有看到高赛的身影。

罗隐在“阿巴斯”号服役这些年,最喜欢的就是这里的游泳池。但这些年,他运送了一批又一批老人去火星,从未对他们开放过健身房,这并不是明令禁止,而是约定俗成。刚开始通过宇宙飞船把老人们往火星运输的时候,老人们在健身房上演的“惨案”不胜枚举,许多自以为还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总是照顾不好自己,骨折、肌肉群拉伤或呼吸困难症比比皆是。

拳王率先发起攻势,双拳快速轮换,犹如疾风骤雨般降落在林昊格挡的手臂上,他想用这种密集的攻势压制远比自己年轻的林昊,争取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不让林昊喘息,以免自己在后面体力不支。林昊快速移动着,对环境的熟悉很好地平衡了他对拳击术的生疏。林昊身体素质无疑超出拳王许多,毕竟他今年不过三十多岁嘛,而拳王比他年长一倍,但他并没有系统受过专业的拳击训练,不管是出拳,还是闪避,都显得非常的业余,多次被拳王击中,饶是在失重环境,挥拳的力量被削减了。拳击经常被人误认为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过是有裁判干预的打架,其实不然,拳击运动员每天不知道要挥出多少拳,才能在比赛的时候抓住对方空隙给出致命一击。拳王完全占据了上风,但并没有尝到甜头,林昊扛住了拳王的攻势。很快,拳王的气息开始紊乱,手脚衔接不再流畅,他想用一个直拳敲开林昊的防守,却被后者躲过,不是左闪,也非右避,而是从拳王脑袋上跃过,站在了拳王身后。拳王还不及转身,林昊已经拎拳赶到,这一拳在冲到拳王脸部的时候急停。林昊颇有风度地拿下了这场比赛。

“这是你们第一次挑战,也是最后一次,清楚吗?”林昊压低声音,却威严十足。

众人作鸟兽散。

罗隐跟保福禄回到舱室,看见常征仍在看电影,他拒绝参与任何违反规定的事情,即使这样的聚众行为也不参加,他要保持自己完全的清白,防止林昊追究起来受到牵连。罗隐瞄了一眼屏幕,毫不费力地辨认出电影是《何处是我朋友的家》。这是一部经典的伊朗电影。罗隐在过去几十年看过无数次。“阿巴斯”号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影片资源,但首页的推荐名单只有五部作品,另外四部是《随风而逝》《十段生命的律动》《原样复制》和《如沐爱河》。这些电影全都来自伊朗电影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之手,这也正是“阿巴斯”号命名的由来。“阿巴斯”号是以世界十大电影导演命名的飞船之一,也是最后一艘,第一艘飞船为“格里菲斯”号,正契合戈达尔(他的名字也被用来命名其中一艘飞船)的名言:电影始于格里菲斯,终于阿巴斯。

“你错过了一场好戏。”保福禄对常征说。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常征的话让保福禄一惊,罗隐也没想到他居然会用这样挑衅的口吻。他没有参与那场闹剧,但好像对一切了如指掌,他对保福禄的态度说明了他的不满。

“你想说什么?”保福禄掐腰抬头,想要使自己显得高大一点。

“我希望你们做事不要这么激进,我们都是成年人,”他停了一下又说,“老年人了,做事能不能不要这么激进。我只想安安生生度过晚年。”

“你以为他们会让我们在火星上舒舒服服过日子吗?我们会跟老牛一样累死在田头!”保福禄说。

“那也比把我们从飞船上扔出去强!”常征站起来,近乎嘶吼。

气氛有些尴尬,常征的话让人感伤,他这么说、这么做也不无道理,不是谁都希望风风火火,事实上,他代表了大多数老人的期许,既然没有选择死亡,就是希望能够多活两年,吃点苦受点罪都没什么,不要出意外就行。

这时,舱门打开,高赛兴冲冲跑进来,对保福禄使了一个眼色。罗隐轻而易举截获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交流,这么多年同事,他对高赛和保福禄的小动作再熟悉不过,尤其是高赛又穿上那身灰色制服。

“常老师怎么了,是不是又有调皮捣蛋的学生惹您生气了?今天要讲《中俄尼布楚条约》还是加里波第被判处死刑?”高赛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转移罗隐的注意力,但显然没有想到一直懦弱示人的常征勃然大怒,骂了他一句:“滚!”然后自己开门出去,好像他控诉的对象是自己。

“这是怎么了?”高赛继续调侃,“都老成这样了,还没过完更年期啊。”

“别装了。老实交代,你们俩到底在搞什么?”罗隐一语道破。

(节选)


——选自《科幻立方》2017年第5期



新刊目录

主编阅读

尹学芸  天堂向左
选自《北京文学》2018年第5期

实力阅读

须一瓜  会有一条叫王新大的鱼

选自《青年作家》2018年第3期


吴 君  离地三千尺

选自《人民文学》2018年第4期

孙 频  在阳台上

选自《广西文学》2018年第3期

老 藤  手械

选自《长江文艺》2018年第4期

张怡微  步步娇

选自《小说界》2018年第2期

张 夏  与好人为敌

选自《特区文学》2018年第2期

赵志明  洞中男孩

选自《青春》2018年第4期

宋 尾  荒芜的雨滴在夜里明亮极了

选自《红岩》2018年第2期

作家行走

张 翎  向北方

选自《江南》2018年第2期

读大家

西 川  杜甫与韩愈

选自《唐诗的读法》,活字文化|北京出版社,2018年4月版

锐阅读

刘 浪  消失的村庄

选自《山东文学》2018年第2期

潮阅读

朱一叶  吃麻雀的少女

选自“豆瓣阅读”

八方阅读

(马来西亚)黄锦树  归来

选自《雨》,后浪|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年3月版

《中华文学选刊》2018年第6期,6月1日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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