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书钟情于情节,这也是为什么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也能把金庸的所有武侠小说看完的原因,有故事情节的小说,很能吸引我,甚至看完后,仍久久回荡在其中而无法自拔,觉着自己现实的生活反而是一种虚无,真实却在书中,真的达到了“庄生晓梦迷蝴蝶”的境界。随着长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情节已经不是那么痴迷了,前几年看《鬼吹灯》、《我当道士那些年》、《茅山后裔》这种全靠离奇情节博人眼球的书我都居然没能看完,看着看着,也就忘了再看,如果把一本书的情节形容为血肉,可能我不爱吃肉了,爱上了啃骨头,觉着值得一看的,似乎有无情节都不重要了,所以一直觉得自己的阅读口味跑偏了,反而是这次重读《三体》,我是被大刘的情节吸引着一口气看完的,再才慢慢回味作者天马行空的思维、博闻博览后的孵化、独到的文笔和细腻的情感。
重读《三体》至今犹记,黄昏降临,每当喝上两口,坐在文林街的小酒吧里,元甲兄都会用他独具特色的丽江口音神采飞扬的给我讲着“核暗森林发则”(“黑暗森林法则”),能想象,情节的步步推进、若有若无的铺垫、不经意的着笔,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漫无目的的描写着每一条看似平静无奇的小溪,溪流之缓,却似静止,甚至都忘了这溪水还在顺着一个方向流淌,慢慢的汇聚,到溪汇成河、河汇成江,当最终图穷匕见的时候,一个惊世骇俗又无懈可击的理论出现时,人的神经被刺激到了,就是那种表现,元甲兄,我也和你一样!
说是重读,却连当时信手做的笔记都毫无印象了。叶文洁给罗辑初步介绍宇宙社会学公理,我写道:非欧几何亦存在,倘若打破这种公理继续推导是否能得到另一种“相对论级别”的“宇宙社会学”;仿若此种,通篇写满那时的想发:“诡异的描述,仿佛历经过后的反思,浪漫和高深的思想会砰然坠地、家族高贵的传承也会砰然坠地”,“杂糅着诗和公式,喧嚣的地球和屏息聆听的三体”,“远方的雪山、面前的湖泊,湖边的草原和森林,易碎的美,我想起了丽江,想起了骑着马,抬头望见的一切”。还有更多的注释,现在的自己已经不能明白其时了,“来了,爱了,给了她一颗星星,走了。为了美好而生活,虽然这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并非为着这个目的”,“冬天是思考的季节,春耕秋收后,闲暇围炉思”,“看天才在左 疯子在右时我也产生过这种想法,用石头的眼光如何看待我们”。还有一些,仅仅就是划上横线而已,“妈妈,我将变成萤火虫”,“我正变成死亡,世界的毁灭者”,“我爱你,与你有何相干”,“能从记忆之海中捞出来的都是一些碎片,而且越向前,碎片越稀少。他真的上过中学吗?真的上过小学吗?真的有过初恋?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偶尔能找出几道清晰的划痕,他知道有些事情确实发生过,细节历历在目,但感觉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me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romance only”…
大刘有一种执拗,即使想象都一定要加上壁炉,那需要为欣赏营造一个场景,生活不能缺少仪式感,用壁炉的火光来搭配晚霞的眼睛,好一个晚霞的眼睛,有一种酒,那不是喝在嘴里。还有月光,我一度怀疑这是大刘从唐诗中寻回的,寻自“山月照琴弹”,寻自“月上柳梢头”,寻自“海上生明月”,寻自“月出惊山鸟”,他说东方的月光能让人心宁静下来,他说月光能让人立体,月光下最好搭配竹林,因为那像一张挂在星光下的黑色剪纸画,而虫鸟悠扬的鸣叫,在风吹过竹林时,使得夜空中的星星在竹叶间飞快闪动,让人觉得夏虫的合唱仿佛是那些星星发出的。
看过诸如《南渡北归》之类书籍的人,可能看三体第一部《地球往事》,真的会觉得这就是往事,傻傻分不清历史与创作,描写得那般真实,不着创作的痕迹,我甚至一度怀疑这不是科幻小说,而是纪实文学,在如山的历史资料海洋中抽出片段,冷静的描写残酷,做好一个包含情感的旁观者,平静的揭开自己身体上的伤疤,似乎是一个护士在给病人拔针一般。
伊文斯出现的那一段描写,也仿若纪实回忆,有点像美国作家彼得.海斯勒笔下的《寻路中国》,而大刘在《三体》第一部第二部中也好几个片段出现了开车出城、漫无目的的瞎转,也像极了海斯勒从北京驱车出城、一路往西“寻路中国”,他琢磨了地图后决定往西,因为东部和南部在改革开放后显得密密麻麻,星罗棋布的城市和纵横交错的路网让他望而却步,如他所说“北部和西部,很多地方仍旧以农业为主,因此在地图上看来仍留有发展的空间,也因此吸引着我。”于是接下来他如脱缰野马一般撒欢:接下来那一段两百多公里长的路上,我基本上没有看见人类居住的印记。没有加油站、没有商店,大地一片荒凉,没有人会自找麻烦在这里刻写宣传标语。我好不容易遇到的第一个城镇,不久前刚刚被夷为平地。那座小镇看上去像是一处军事设施,成排成排的房子修建的十分整齐。曾经一度,这里一定驻扎过好几百人。而现在,它被废弃了——道道断墙矗立在高原之上,恍若那失落的帝国残留的踪迹。不远处,公路上分岔出两条土路来,一条向东,一条向西,指路牌上的地名念起来充满军事意味。向左,通往“建设”,向右,通往“统一”。深吸一口气,我径直往前驶去…曾几何时,我如同海斯勒的“纪实”与大刘的“创作”,漫无目的的驱车寻路,从城郊到乡镇,从国道到村路,从坝子到山区,拐过一个村舍的转角,也许会遇到一群羊,也许会碾过一地秸秆,也许就偶遇了一片竹林,永远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乡土味、青草味、还是农家肥的味道。真正走过的人才会知道那种吸引力,我记得之前看过一篇普通的自驾游游记,作者的文字没有打动我,却是一张配图打动了我,就是行驶过程中随手在车上拍的,前方是微倾下向的山间小路,车轮前的弯道不急不缓,恰好阻挡了视野的扩展,我特别想去走一走,看看弯的前面是何种风景。信马由缰胜过信步闲庭,这种自驾的乐趣就在此,旅行,终其追求也就是忘身之所在,如同庄颜的回答:不知道也挺好的,一知道在哪儿,世界好像就变小了。
重读《三体》《黑暗森林》中部结束时关于曾经重笔墨描述的那一批人离开的描写,像极了《百年孤独》,这也许应该是一本末日等待中的数百年孤独:在三体危机出现后的一个世纪,曾经在黄金时代生活过的人们都离开了人世。所谓黄金时代,是指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至三体危机出现时结束的美好时光,这个时代在以后一直被人不断地回忆,经历过这段美好岁月的老人像反刍动物似的不断把那段记忆吐出来,甜蜜地咀嚼,最后总是加上一句:“唉,那时咋就不懂得珍惜呢?”而听他们讲述的年轻人目光中充满嫉妒,同时也将信将疑:那神话般的和平、繁荣和幸福,那世外桃源般的无忧无虑,是否真的存在过?随着老人们的离去,渐渐远去的黄金海岸完全消失在历史的烟波之中。现在,人类文明的航船已经孤独地驶到了茫茫的大洋中,举目四望,只有无边无际的险恶波涛,谁也不知道,彼岸是不是真的存在。
能借助深奥且动人心魄的数学难题,“三体”的设计很好,因为这是数学上的一个难题,特别是从游戏中带入,大开脑洞,宇宙的常态是双星系统,像我们太阳系这般的单星系统都是少见,所以还一直有科学家为2600万年一次的地球生命大灭绝寻找一颗太阳的伴星——运行轨道足够椭的“复仇女神”。在这个给定初始条件运用数学工具就足够预知接下来一切的决定论远远占据我们脑海的时代,还有三体、混沌、湍流、量子这种上帝掷骰子般的存在,给这个宇宙增添了一份神秘,三体已用,建议大刘把接下来这些梗都用来吧。
书中关于物理知识的带入也恰如其分,并不是因为我学的是物理我就是物理的拥趸,但就这点我很认同大刘,基础物理的突破一定是整个科技向前的基础,无论哪方面的突破,无论技术、材料、生理科学、还是化学,推进到根子上都需要基础物理的夯实,大刘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加了一道枷锁,这才是作品真正的伟大,有让人警醒的、有让人反思的、有让人惊艳的,最终,加了一堵墙。最后,赠君一句:不管有没有三体文明,星空很美,不要只记得低头走路,也要记得时常抬头看星,“真的那样的话,你很幸运,大多数人,到死都没向尘世之外瞥一眼。”
重读《三体》不知道谁说过,最好的作品就是你度过的时光,也许只有真正懂得这句话的人,方能创造得出最好的作品,如果没有心,不写下来,也许隔日就忘,就没有积累,明天的自己还是今天的自己,很可怕的原地踏步,时间流走了,人还在原地。跟着文字散步,读书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要等到一切都结束了还没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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