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轻狂少年郎
时间,回到我明眸皓齿、意气风发的18岁。
我带着从父亲那里分得的家产,离开家乡。那一刻,人像长出了翅膀,轻盈的滑翔在去远方的路上。
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身后有许多依依不舍、满含担忧的目光。我不在乎,世界那么大,我不能像父母兄长那般,一辈子被困在那个叫“家”的地方。
我庆幸自己那么坚持,坚持让父亲给我们分了家。这笔钱,给我腾空而起的力量。
嘿,年轻人,能飞多远就多远吧!呜啦~
身陷温柔乡
我上了一艘一高又大的船,矜持的递给服务生一沓小费,他吃惊的接了,毕恭毕敬把我引到一间头等舱房。
要知道机灵如我,登船前就订了几身时兴的衣裳。我谈吐不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迷人万状。
每天,我都派头十足的,让服务生把早饭送到我房间里,一抬手甩给他一张大额打赏。他对我鞠着躬,唯唯诺诺的退出,轻轻把舱门关上。只要我一拉铃,他便应声而出,殷勤的等着我吩咐,满含期待的为我服务。
每一笔小费都不会白给,用不了多久,登船的显贵们就会互相打听,我是谁家的公子,有怎样显赫的家世,有没有订婚,之前从哪里来,如今要到哪里去......
果然不出几日,饭后到甲板上溜达消食,很多人对我微笑着颔首致意,我都一一回礼。那一刻我知道因为出手不凡,自己已经成了人们私底下议论的对象。
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我心满意足。
人群里,我比较喜欢莫里哀夫妇。每回见了,他们都称呼我“亲爱的孩子”,目光里都是爱抚,笑容像甲板上洒落的太阳,仿佛他们就是我父母,我就是他们的小孩子。
要紧的,是莫里哀夫妇有一个16岁的女儿——安娜,一个有着风铃草一样亮晶晶眼神的姑娘。我还没恋爱过,如果某天能跟安娜牵手,我的脸一定会像一块红布,心也会如同泡进蜜罐一般吧。
没有人知道我离家出走,除了安娜这个善良可爱的姑娘。她震惊、沉默,一个星期我都没见着她。虽然我心如汤煮,但安娜一定知道我不是坏孩子,我只是想游走四方,看看世界的模样。
尾随着自己的心,我下了船,悄悄儿来到一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城市,那是安娜和她的父母生活的地方。
流落烟花巷
我本一只洁白的鸽子,谁料想第一次放飞就碰上下雨。
胸膛里那颗血脉偾张的心,应和着我依旧滚烫的呼吸,为什么安娜看着我的眼神变得冷冰冰?亮晶晶的风铃草一样的眼神,难道只是餐后梦境?
莫里哀夫妇阳光一样的笑容,丢在遥远的甲板上,两个月的船期,虚无缥缈,仿佛不曾经历。
是的,我并没有他们之前揣度的家世,不过是个得了父亲的家产不学无术、四处游荡的小混混。我需要对安娜诚实不欺瞒,难道这么做不对?
无论如何,他们的变化,深深地刺痛了我。
举目无亲,没有人善待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虽然我不在乎,可是心里隐隐作痛,不知道谁可以填补胸腔里,那个发麻又发木的黑洞。
嘿,一脸愁容的小伙子,进来玩一会儿吧,保管你忘记一切烦忧。怎么样,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这么友好的拉着我的手,热乎乎的手攥着我冰凉的胳膊,人心向暖,无力抵抗。
许多姑娘簇拥着我,她们清一色有着风铃草一样亮晶晶的眼神,真让人迷惑。她们替代安娜给了我许多,渴望有却不曾有的甜蜜。
如果是梦,我希望这回不要梦醒。梦里用尽我所有的气力,让花骨朵一样的爱情绕过极寒,温柔绽放,不再夭折。
他乡猪为邻
世界在眼前一晃,我栽倒在巷口。我双颊通红,瞪着双眼问为什么把我丢出来。她们说不能再让你这么混吃混喝了,小子哎!回家把你爸另一半家产讨要了,再来。
都是骗子,一群猪猡!我恼羞成怒,喷着酒气口齿不清的骂道。
这话引来三五个彪形大汉,直接把我运走,丢进了城郊某个农人的猪圈。
天可真蓝,气味可真臭。一个圆滚滚的家伙冲我的脸直哼哼,对自己地盘里来了个异客,充分表达着牢骚和不满。
胃中火烧火燎,我得吃些东西,再洗个热水澡,在雪白柔软的床上美美的睡一觉,就好了。
喉咙一紧,鼻子一酸:我怎么会在这里?
多少年过去,当初期待的走天涯,设想过的无极开心,怎会是这个下场。我在哪里,家又在何方。父母兄弟围桌坐,吃着热腾腾香喷喷饭食的时候,偶尔会想起我吗?
口袋里早已空空荡荡,我,还有脸回家吗?
艰难回家路
饥饿难耐,终究没管住自己,就像无数次管不住自己那样,抓了一把猪食塞进嘴里,没咽几口,嗷嗷的都吐了出来。
猪圈的主人赶来,拉着我的头发便往外拖。一把薅掉了我的头发嫌不过瘾,还放出豢养大恶狗,狂吠撕扯着我一身污渍的衣服,一路撵出老远,仿佛我是避之不及的瘟疫,会连累他的牲畜。我连滚带爬摔了几跤,啃得满嘴是泥,门牙脱落,吐口痰,泥水和着血水。
除了安娜眼中射出的寒光让我转身泪下外,这么多年我都挺了过来。这一次不用撑,无人的旷野里回荡着我的嚎啕,面目扭曲、涕泗滂沱的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该这个样子......
天那么阔,地那么广,竟没有我容身的地方。我哭。
想起身后那些依依不舍、满含担忧的目光。我哭。
我要回家,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哪怕饿死在路上。我哭。
他们的爱,会给我跋山涉水的力量。我哭。
哭完了上路,衣衫褴褛,风餐露宿。
什么时候脚上的鞋子只剩一只?光着的那只脚开着裂流出血,步步生疼。
时光流逝,我已不是当年离家的少年。可我还认识回家的路。
我要做的,就是不停地走,不停地走,直到看见他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只是我如今的这个样子,他们还会爱我吗?
人们侧目以视,没有人能认出我,我不在乎,我只要看到爸爸妈妈。我秃了,缺了几颗牙,破衣烂衫,但愿他们不会撵我走。
曾经,我恶狠狠伤过他们的心,他们也许不能原谅我。
千山万水,千辛万苦。
无尽的忏悔
终于,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他佝偻了许多。我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径直走过去,近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他转过身来,茫然向前,鼻翼动了动,朝空中抬起双臂问:孩子,是你吗?是你吗,孩子?!
尽管老迈了很多,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父亲。是的,他已经瞎了,对着空气在打听。
我膝行数步,匍匐于他老人家的脚下,凝噎泪千行。
老人摸索到了我的那一霎,一股暖流穿透了我,身子一颤我泣不成声:父亲,我得罪了天,得罪了地,得罪了您,今生不配做您的儿子。
父亲俯下身,热泪滴在我裸露的头皮上,颤抖枯索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背脊,讷讷有声的说:失而复得孩子,多少年梦见你朝我们走来,我比你母亲幸运,等到了这一天,感谢上帝。来人,杀鸡宰羊,沐浴更衣,把我最好的,拿给他。
我是迷途的羔羊,终究得以折返。头破血流撞南墙,回家喘息是休养。只是每每想起母亲临终时还念着我的名字,痛悔折磨着,一生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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