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工大的招聘会场上,应聘的学生一车一车从大巴、公交和地铁涌进来,三个篮球场大小的广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临时搭建的宣讲台上失物招领的信息从没有间断过。一条展道已经拥堵了15分钟,身后传来一位男学生的抱怨:“都堵成这样了,大姐能不能行行好把你的太阳伞关掉!”这是一场连太阳伞都要参与的竞赛。
时隔两年,红英第一次被允许回到母校,以两年内未就业的毕业生的身份。情人坡开满了淡粉的海棠,蔓长春的紫色花朵一朵一朵散落在四处攀附的绿色藤蔓中,生命和自然原本的力量和安然的秩序在沉默中显露出来。
“你研究生?确定要投我们宾馆吗?”
“我想尝试一下。”
“我们只招前台和厨师。没有五险,月薪2000,试用期半年,能接受吗?”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网上投递过近百的简历,几乎没有回信,而她现在非常需要一份工作。文史哲类专业招的人非常少,整个上午她只塞出去了4份简历。阳光和拥挤的热浪使她双脸发红,廉价的粉底混着油脂在斑驳在脸上,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赤裸的商品,被Hr上下打量着,最后这个穿着艳丽的女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同学,前台代表了我们宾馆的形象,我们只考虑20岁左右,1米6以上的女性。”她只能困窘地笑了笑,从女人手中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简历。
“诶,刘红英,是你吧?你咋跑这里来了?”
身体比理性更早地记起这个声音。她身体微微一震僵直在原地不能动弹,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那个曾经往她床上洒水调侃她出身卑微的女人,依靠关系进了国企的人力资源部门出现在了这里。红英瞬间头皮发麻,呼吸急促,手指僵硬地弯曲蹲在地上,后面的人推攘着往前拥挤,她在恍惚之间被推倒在地,随即疼痛从全身各处清晰地传来,等再醒来时候,她已躺在了校医院。
暮色四起,保洁阿姨拖着绿色垃圾桶在小广场上来来回回,招聘会已经散场。红英被强烈的白色灯光刺得睁不开眼,她闭上眼睛把头转向一边,抬起手背遮挡光线。房间内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品的刺鼻气味,她花费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焦急地翻开床头柜上的帆布包,简历和证明材料被胡乱地塞在了里面,他想给瘫痪在家的父亲打个电话报平安,手机屏幕却被踩得稀碎。
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从胸口涌上来,她拧着疼痛的身体在白色的病床上蜷作了一团。
晚课的下课铃声和3年前一样,叮叮当当响彻了整个校园。她付清320块的诊疗费,走在回青旅的路上。浅绿色的香樟花在晚风中散发出清甜的香味,她闭上眼贪婪地吮吸着。停在巷口的红色小三轮被夜灯照得发亮,“祖传贴膜”四个大字格外显眼,瘦削的年轻男人裹了裹身上的红色的外套,坐在小凳子上刷短视频。
“您好,手机换个屏幕多少钱?”
“看品牌吧。普通牌子手机普通的屏幕300到500。”
红英从凌乱的包里翻出了洗的发白的帆布钱包,看着里面仅剩下的50块现金,无力地皱了皱眉,一种巨大的再次悲哀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仿佛生来见到的都是痛苦,记忆里年幼时父母亲衣服上的水泥灰总是洗不干净,父亲从高架上摔下来瘫痪后总在是摔东西,然后抱着她大哭;有时候屋外下了很大的雨,她拉开25W的白炽灯,灯刺刺拉拉响了两声便坏了,她在屋里翻了很久,却没有一把干净完好的伞能够给她足够的勇气撑到学校。汽车绵延聒噪的引擎声、烧烤店醉酒男子的划拳声、擦身而过女子尖锐的嬉笑声,红英站在原地从未觉得世界的声音和存在如此清晰。
她一边向前走,一边贪婪地吮吸着这樟木诱人的清香。对面的红灯格外清晰和耀眼,在一种清醒的恍惚中,她听到砰地一声,简历和照片散落一地,尖锐的刹车声贯穿她的耳膜,她感到脑袋嗡嗡作响,人群的嘈杂声涌了上来上来又模糊下去,红英感到困极了。她想:“先睡一觉吧,手机醒来再说了。明天再给家里打电话吧。”“或者,有时候确实死了要比活着来得轻松些吧。”她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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