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家|黑锅

作者: 一见如故的路人 | 来源:发表于2023-05-02 07:5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睡得正酣,外面突然响起母亲的声音。

    我即将与女神相会,忽然没了下文,不由得埋怨起母亲来,“忙啥子嘛?这么早!急着投胎呀!”

    一般来说,类似的话,我只敢背地里嘀咕,否则父亲就会请我吃我最怕的跳脚米线。

    我赖在床上不想起,望着天花板发呆,想我的女神,不禁口水滴答。这时,又有一道粗狂的声音透过变形的木门传了进来——“还不起安?要等老子进来请你是不是?慢点……”

    我登时吓得一哆嗦,脑海中的画面由女神转到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敢在本小爷面前放狠话的人,自然是我的父亲。我常常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因为他每回揍我的时候都绝对没有留手。

    我一面出声应付着山大王(父亲),一面飞快套上衣服裤子,趿拉着棉拖鞋往外走。推开门,寒风扑面而来,吹得我瑟瑟发抖。时令已至初春,但冬天就像壁虎断掉的尾巴一样留了下来,没有阳光的日子和一早一晚仍然寒冷。

    我捂着肩膀颤栗之际,正往摩托车油箱里加汽油的老大王乜了我一眼,没有吭声。母亲见状,适时打了个圆场,微笑着说:“我们要去吃酒,中午不回来。你自己煮饭吃。记得喂猪哈!”

    不知道后面两句话为什么非得放在一起,弄得好像我就是猪一样,但我仍对母亲投去感激的目光。

    我点头如捣蒜,飞奔回房间,抓起枕头边的棉袄套在身上。今天是个阴晦的日子,又是早晨,双重属性叠加下,天气更显得寒凉,差点把本小爷冻死在这个美丽的春天。

    “天冷得很,记得烧水喂(猪)哈。”母亲在外面扯着嗓子说。我应了一声,听见摩托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远。等我再次站在大门口,摩托车已消失不见,只在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汽油味。

    呜呼~终于走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这个家,现在就由我接手了,什么阿鸡阿猪,都得看我的脸色,喂多少食、怎么喂、什么时候喂,都得按小爷我的心情来。

    当然,我也不敢乱搞,不然老虎回山,猴屁股会被揍肿。那么,小小的放肆一下?比如睡个回笼觉啥的。大门一关,世界与本小爷无关。至于喂猪,还早着哩,让猪也多睡一会儿吧!

    我嘿嘿直笑,预备去梦中与女神再续前缘。幸好,我又遇上了女神,我们四目相对,耳鬓厮磨,我看着她的樱桃小嘴,准备亲上去……

    砰砰砰!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去!谁呀?”我勃然大怒,掀开被子冲了出去。

    阿林站在门边,笑嘻嘻地看着我。这小子是我新收的小弟,也是唯一的。我跟他打赌,谁能一拳捶断我家地里那棵碗口粗的杉树,谁就做大哥。

    阿林这小子傻乎乎的,不知道我在杉树上做了手脚,真以为我天生巨力,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他追捧我,提出想要我教他这一绝招时,我昂头挺胸,学着父亲的样子乜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无他,唯手熟尔。”这当然是装腔作势,他压根不知道我胆小懦弱,经常挨揍,所谓的手熟,指的是挨揍时知道怎么保护要害。

    “搞什么?”我不满地瞪着阿林。

    阿林先是行了一个抱拳礼——从电视上学来的江湖人见面的基本礼仪,然后笑着说:“大哥早上好。张马脸和木老二约你去后山赌战。”

    听到赌战,我来了兴致,追问:“什么时候?”当阿林说出“现在”二字时,我就更加兴奋了,因为今天山大王不在家,正好可以出去潇洒。

    我一边跑向偏房准备抱柴烧水喂猪,一边吩咐阿林:“你先去告诉那两个憨货,小爷我答应了,等我烧热水喂完猪就去后山找他们!”

    阿林没走,说是要等我一起过去。

    过了五分钟,火还是燃不起来,我们坐在火炉边大眼瞪小眼。阿林揉着被烟雾熏出泪水的眼睛,委屈巴巴地说:“大哥,我也搞不定。实在不行,咱就用冷水喂吧,我家用的就是冷水。”

    “冷水?这能行吗?”我有些心动,同时也有些犹豫。母亲临行前特意叮嘱我烧热水喂猪,可这炉里的火故意跟我作对,我完全拿它没有办法。

    阿林拍着胸脯再三向我保证不会出问题,我这才应了下来。这小子许是还惦记着我的绝招,时时刻刻都想跟我献殷勤——他自告奋勇帮我喂猪。

    可我不敢答应,因为这憨货做事忒不靠谱,上回让他帮我喂鸡,结果喂得太多,撑死了两只,害我被山大王一顿胖揍,整整三天没下来床。

    我用冷水喂过猪,就拎着扫帚回了房间,单膝跪地,从床下刮出来一个叮当作响的塑料瓶子,里面装着我珍藏的宝贝——五颜六色的玻璃珠。

    没错儿,所谓的赌战,就是弹玻璃珠。我技术菜,总输,零花钱几乎都送给寨子里的那几个憨货了。我很不服气,所以经常找他们进行赌战,美其名曰扳本,实则每次都输得只剩下底裤……

    “今天一定要赢回来!”我暗暗发誓,握着塑料瓶跑了出去。阿林在我家门口的石头堆上坐着,看到我手上的玻璃珠,两只小眼睛里泛着兴奋。

    “我回去一下!”走到村口的大槐树旁时,我把瓶子往阿林手里一塞,转身朝家的方向狂奔。到了家里,我从衣柜里翻出一条过年买的红裤衩换上,指望着它能给我转运,从而大杀四方。

    走进后山,张马脸两人正和隔壁寨子的二狗激列地“战斗”着,双方你来我往,玻璃珠几经易手。我和小弟阿林迅速入场,大杀四方。一番鏖战,大家已饥肠辘辘,遂结清债务,约定来日再战。

    约摸是红裤衩起了转运的作用,小爷我今天大赚一笔,不仅把前几天输的扳回了本,还剩下不少。

    兴奋过了头的我大手一挥,赏了阿林一把玻璃珠。结果,刚给他,我就后悔了,可木已成舟,拿不回来;再说,送出去的东西,我也没脸儿往回要!

    与阿林分别后,我不禁忧心忡忡。太阳即将落山,山大王肯定回来了,要是他发现我不在家,浑身又脏兮兮的,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

    我把装满玻璃珠的塑料瓶藏在路边的树下才敢回家。我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去观察,大门紧闭,院坝里没停着摩托车,看来山大王还没回来。

    哈哈,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我又可以嚣张了!

    家里的猪已饿得嚎叫不止,若不是有墙挡着,它们没准儿会冲出来拱我、咬我,追着我漫山跑,发泄不满,埋怨我贪玩忘了喂它们。

    山大王不在家,本小爷有什么好怕的?圈里的猪吵得我的耳朵都开始疼了。“叫个锤子呀!老子还不是没吃。”我骂骂咧咧地抄起一根细长木棍跳进了猪圈里,逮着叫唤最凶的那头猪用力抽。

    这几头猪皮糙肉厚,打起来不疼,不像我,细皮嫩肉的,一巴掌下去就能扇出个红印子来,我要是有它那副皮,在家里还不像螃蟹一样横着走?

    我决定先填饱猪肚子,一来它们叫得实在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今天杀猪哩;二来,要是山大王回来看到这副情景,肯定会抄起打猪的棍子抽我屁股,那时惨叫的就该是小爷我了!

    猪圈还是轻易不要进,这不,本小爷的裤子上都沾上了猪粪,臭烘烘、脏兮兮的。我嘟嚷着扔掉木棍,拧开水龙头,想用自来水把猪粪擦掉。

    嘶~自来水冲在手上,极为冻手,还有股刺痛感,简直比打针还疼……妈呀,这水也太凉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心情顿时跌到了谷底——糟糕,早上嫌麻烦,用冷水喂的猪。用这么凉的自来水拌猪食,猪要是吃坏了肚子可咋整啊?

    我连忙跳进猪圈观察,幸好,没有猪拉肚子;再转头来看猪槽,里面还剩很多猪食,看来几头猪没吃下多少,应该不至于生病吧?我有些心虚。

    我稍稍放心,本着亡羊补牢的心思,先把猪槽里的猪食舀出来扔给鸡吃,然后就去烧热水了。

    把热气腾腾的猪食倒进猪槽里后,我担心猪不吃,就站在猪圈外观察。还好,约摸是饿极了的缘故,它们仅用几分钟就把猪食吃光了。

    我放下心来,抱着一捆柴钻进灶房,准备做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寨子里有些人家已经亮起了灯,烟囱里大都也冒出了烟,包谷鸟在杉树上歌唱,偶尔从邻居家传来一阵犬吠或鸡鸣。

    远处,一道灯光忽隐忽现。它越来越近,最终在我家的院坝上熄灭——父母回来了。

    我殷勤地将大门打开,让山大王把摩托车推进堂屋。山大王满意地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盒饮料给我。我咧嘴一笑,接过插上吸管就喝,真甜!

    母亲拉张矮凳子坐下,边揉腿边问我:“你喂猪没有?”我点点头。母亲又问:“烧热水喂,还是拿冷水喂的哦?”我含糊其辞地说了声“热水”,就借抱柴之名心虚地躲开了。

    次日是周一。我放学回来,还没爬上路坎,就听见父母在争吵——猪拉肚子了!猪圈里躺着一摊摊猪粪,好家伙,稀得跟地主家做给短工吃的白粥一样。那几头平日里生龙活虎的猪都没精打采地趴在角落里,估计被牛虻叮了都不会动一下。

    看着这骇人的场景,我不由得头皮发麻,生怕山大王怀疑到我的头上。“看什么!写作业去!”一向温柔的母亲气鼓鼓地冲我吼道。母亲很少呵斥我,我吓了一大跳,惶惶不安地跑回房间。

    我把作业本从书包里翻出来,一手拿着圆珠笔,一手摁在作业本上,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心思却在外面,竖着耳朵听父母争吵。

    母亲说:“都是你,非要喂猪菜,现在好了,猪都拉肚子了,看你怎么办!”山大王扯着嗓子回道:“我哪里晓得会这样嘛,以前喂猪菜(猪)都不会拉肚子嘛,真的是奇了怪了!”

    母亲使出了必杀技,埋怨道:“那是我的问题咯?怪我没有给你喂好,以后你自己喂行了吧!”

    山大王有些委屈,“我不是这个意思。按道理讲,猪菜是没得问题的!是不是拌猪食的时候……”

    山大王的意思是拌猪食用的是冷水,并理所当然地怀疑到了我的头上,因为昨天就我喂过猪。我听得胆战心惊,幸而母亲疼我,斥道:“别什么都怪到孩子的头上,不找找自己的问题!”

    “我的妈呀!”我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与此同时,山大王举白旗了,他说:“好好好,不说了,我打电话喊卖饲料的来看。”卖饲料的也是个兽医,我家猪生病时都找他来治。

    事情紧急,卖饲料的连夜骑车赶来,蹲在猪圈里观察一番后,下了结论:“这种情况,要么是吃坏肚子,要么是整感冒了!”然后,他取出药水和大号针管,给每头猪都打了一针。

    一天过去,有两头猪痊愈了,另外两头猪一头情况稍微好转,一头还是病恹恹的模样。

    卖饲料的又来了一回,又给那两头没好的猪各打了一针。临走前,他拍着胸脯向山大王表示问题不大。结果,他说完这句话的当天夜里,病恹恹的那头猪就和木老二的爷爷一样,翘脚了。

    这病死的猪毫无价值,不能吃,也不敢卖出去,还得费力挖坑埋起来。母亲既生气又伤心,山大王一个劲儿地叹气,我自责又害怕。

    因为这事儿,母亲和山大王大吵一架,回了娘家。此后的两周内,家里的气氛诡异而可怕。

    那段时间无疑是我的黑暗岁月,我整天唯唯诺诺,不敢顶嘴,大人叫做什么就做什么,生怕被迫背了黑锅的山大王“找茬”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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