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和草民

题目：草和草民

【夜花晨拾（4）】

作者：曲润琏

时间：20201228

齐二烨（1915.1.5—1995.5.29），一介农夫，一生与农田和野草相伴。二烨锄草是把好手，拾草也是把好手。劳作一天，回家路上，经常能边走边拾，到家时已能塞满一篓枯草，足够当晚烧火做饭了。

二烨幼时，村里首富一家，拥有30亩地。二烨家里有16亩地，算中游水平。二烨16岁时，随村人一起闯关东，落脚大连；21岁时，父亲去世，这时二烨在大连的日本餐馆做工。

二烨生性内向、宽厚、厚重，甚至有些木讷。27岁时，通过在大连自由恋爱，欲娶一位姓”贲”(音beng)的女孩，但是远在农村老家的母亲坚决不同意，非得逼二烨在老家找个媳妇。老人家反对的理由是，“外来女子怎能干好农活？”二烨是个孝子，虽然极不情愿，但仍然遵从母命，回农村完婚。这一点让人想起鲁迅、蒋公、郭沫若等，他们当年，同样也不得不走进了被包办的婚姻。

二烨母亲给孩子“骗”来了一位聪明伶俐的媳妇，黄氏。之所以说“骗”，是因为二烨家故意谎报了二烨的年龄。当年普遍早婚，农村几乎找不到25岁以上才结婚的男子。时年黄氏20岁，于腊月二十五日过了门；过门后很快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原来丈夫根本不是“小鲜肉”，而是个“老男人”，于是大怒。

这段婚姻，就这样，在双双不情愿的基础上，徐徐拉开了序幕。

这位黄氏，贵山东南蛤蜊滩人，祖上曾经出过进士，至黄氏父亲一代时，仍家境殷实。黄氏父亲出生于1884年，母亲出生于1880年。黄氏父亲兄弟五人，历经风霜，曾在蝗灾时节吃糠咽菜，经历过8位亲人一齐死于鼠疫的悲惨，但因偶尔往来于高丽地区经商，总的来说，在农村属于见识不凡的富裕之家，远胜二烨家。黄氏父亲性格暴烈，直到1958年三月二十五日去世。生前对待老婆儿子动辄打骂，但是对黄氏却宠爱有加。因为兄弟五家，所生的全是儿子，下一代中只有黄氏这一位千金，故五家齐宠，简直像捧着凤凰蛋一样娇惯。

黄家自己设了私塾，请了先生教男娃读书。黄氏出生于1921年11月14日（农历辛酉年十月十五），因是女娃，家长没准其读书，而且仍然给包了小脚。但黄氏经常能够听到兄长们朗读古书。黄氏聪颖异常，伶牙俐齿，耳濡目染之下，虽然一个大字也不认识，但后来居然也能把《三字经》《千字文》诵背如流，而且直到80多岁仍然不忘。另外，黄氏能够熟背小九九，虽不识数，但认识秤，且强于心算，街头一般的买卖物品，靠口算就比得上别人用算盘。黄氏也有弱点，即自小娇惯，为人急躁而好胜。

黄氏的这种伶牙俐齿和急躁，遇到二烨的沉稳、内向、宽厚，必然磨起火花。何况，想来至少在刚结婚的几年里，二烨心底，不可能不将黄氏与大连的贲氏比较；而黄氏因自己“被骗”、因自家财力更厚实等，也必对二烨颇多不满。

可是，终二烨一生，对黄氏不断忍让，同时也关爱有加；黄氏对二烨也不离不弃。这对鸳鸯，相濡以沫了55年。二烨去世后，黄氏经常念叨二烨的好，直到2011年9月19日（农历辛卯年八月二十二日）溘然长逝。

二烨生前认为，黄氏对齐家有恩者三：一是尽孝方面无可挑剔；二是黄氏曾散尽嫁妆助齐家摆脱难关；三是生儿育女操劳一世，二烨与黄氏的儿女加孙子外孙合计达25人，可谓花开叶散，功莫大焉。

二烨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总是记得身边所有人的好。二烨也是知足常乐的人，他总能看到生活中乐观的一面、值得努力拼搏的一面。回头看二烨的阴差阳错的包办婚姻，真的就没获得幸福吗？一如胡适先生的婚姻，自有其乐；也如渴人饮水，冷暖自知、乐否自知。

没有几个人，能够开口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但有的人能够做到，老天爷指缝中漏出一点阳光，就去努力灿烂。就像胶东丘陵地带，荒山上碎石缝中挣扎着长出的青草，无法选择出身，无法抱怨出身乱石，却向着阳光，努力漫出一抹翠绿；凭着一生的韧劲，日久可能还会开出几朵小花，结出几串种子。二烨就是这样的石缝中的草，这样的胶东丘陵地区的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