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日是程家慧的第四次化疗，作为她的主治医生，宋嗣音这天并没有休息，其实整个元旦假期，他都在医院值班。
这次陪程家慧来进行化疗的，是她丈夫林斌和女儿程子衿。
宋嗣音上午查的最后一个房间，正是程家慧住的病房。宋嗣音进病房的时候，程子衿正端着饭碗在手舞足蹈的跟她妈妈讲着什么，一个护士刚给邻床换完了药往出走，见到从门口进来的宋嗣音，叫了声“宋主任好。”护士的声音不大，程子衿却像是在课堂上调皮捣蛋突然见到老师进了教室的小学生，瞬间安静下来，不想收势过猛，一盒子饭菜就啪的一声撒在了地板上。
顿时，程子衿唯唯诺诺不知如何挽救，林子皓便一个劲地责备她：“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连个饭碗都端不好……”
程妈妈连忙阻止儿子，说：“你妹妹也不是故意的，别说她了。”接着就将自己的碗递给程子衿，说：“反正我也没什么胃口，你吃我的吧。”
“不行！”林子皓坚决的打断了程妈妈，便转向程子衿，说，“谁犯的错，谁承担，自己打翻了饭碗，自己挨饿。”
见到宋嗣音走近了，程子衿手绞着衣摆，怯生生的迎上他，期期艾艾的开口：“宋医生，哪里有扫帚，我清理一下这些……”说着她手指着地上那一堆饭菜，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看着程子衿水湾湾的大眼睛，眼泪好像呼之欲出，宋嗣音于心不忍，说：“叫清洁工过来收走就好。”顺势对着刚从病房走出去还在门口看热闹的护士说， “小刘，你去找清洁工来清理！”那位唤作小刘的护士连忙点头说好，她欢天喜地的走了，因为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宋神医竟然知道她姓刘。
“谢谢宋医生……”
程家慧还在坚持要程子衿吃自己的这份饭，宋嗣音看着她手里的饭盒，能够判断出来这是特意从家里给她带过来的滋补食物，癌症患者化疗期间有诸多忌口，也需要补充足够的营养，所以饮食也颇有讲究。
“你身体虚，应该多吃点家里特意准备的食物。”宋嗣音突然望向程家慧开了口，顿了顿便转向程子衿，说“你如果担心女儿饿着了，可以让她随我去食堂吃，我查完这里也要去吃饭。”
在程妈妈再三强调要听话、别再捣乱之后，程子衿老老实实的跟在宋嗣音的身后离开了病房。宋嗣音回办公室放病历夹、换衣服，程子衿也跟着并等在他办公室外面。
S市第一附属医院的食堂有两层，第一层是供病人家属及来访者进餐所用，这里是可以使用现金交易的，第二层是专门供医院工作人员进餐用的，这里只进行刷卡（也就是工作证）交易，食堂二楼的尾部还单独隔了一间主任教授餐厅出来，是供医院里的主任教授以上级别的人物进餐用，在这里不需要自取食材，点好餐之后会有专门的服务员送餐上桌。
宋嗣音带着程子衿途径家属食堂、穿过医生一般食堂，大方的步入了主任教授餐厅。虽然食堂里人来人往，但是大家似乎都注意到了像小尾巴一样紧跟着宋嗣音的程子衿，纷纷猜测着这个陌生的小女孩到底是何许人也，宋神医虽然也偶尔有像今天这样按点进食堂午餐的时候，但是从来没有见他带任何人进过食堂，何况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从年龄来看不像是宋主任的女朋友，不会是私生女吧？”
“你看那眉毛，那鼻子，还真有点像耶……”
“宋神医才35岁，这小女孩看样子也有十七八岁了吧，比宋神医才小十几岁，不至于有这么大的一个私生女吧。”
“是啊，据说宋神医回国之前在美国呆了十年，要是私生女也该是个混血儿吧，怎么看这小女孩就是一土生土长的中国妞。”
小刘护士一边进食堂一边和同事炫耀着“宋神医居然知道我姓刘”，遂见一众医生护士在纷纷议论着宋神医带着个小女孩进了食堂就餐，身边的同事立马感兴趣的和其他医生护士聊了起来，小刘护士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这不就是刚刚在病房里打翻了饭盒的病人家属么，虽然她也不知道宋神医为何没有让小女孩去一楼的病人家属食堂就餐，而是把她带到了主任教授餐厅，但还是用程子衿的真实身份粉碎了大家各种神秘想象，她说：“这个小女孩就是17房2号床的女儿，她打翻了家里送来的饭，所以宋主任就是带她过来吃个饭而已。”
经小刘护士这么一说，立刻就有人附和说确实是在病房见过这个小女孩，程子衿的身份对一小部分人来说已经不再感兴趣了。
等到了主任教授餐厅，宋嗣音才想起他早就应该在食堂一楼就提醒程子衿可以在那里进餐的，只是程子衿太安静了，安静得宋嗣音都已经忘记了她还跟在身后，而宋嗣音也太习惯了一个人进餐，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宋嗣音也懒得再带程子衿回一楼。
宋嗣音示意程子衿坐下之后，依旧站在餐桌旁说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点。”
程子衿连忙站起来说：“我自己来就行，不麻烦宋医生了。”
“这里不接受现金交易。”
程子衿为难的站在餐桌和椅子中间，不知如何是好，开始在心里埋怨：“既然不能使用现金，那你干嘛还带我来这里吃饭？”
“这一顿算我请，你想要吃什么，我去给你点餐。”宋嗣音好似看出了程子衿的为难。
点好餐，宋嗣音去自助区取了两杯饮料，一杯橙汁递给程子衿，一杯绿茶自己放在自己的右手边，坐下来，说：“刚刚是我忘记告诉你一楼才是病人家属食堂，二楼是医院工作人员的食堂。”程子衿随着宋嗣音的话望向这个又特意隔出来的小餐厅，里面坐着的都是些德高望重的人物，她想：“那这里呢？又是什么人才有资格在这里进餐？”
程子衿抿了一小口杯子里的橙汁，全然不似色素调剂出来的，倒像是自家现榨的鲜橙汁，一杯饮料都如此讲究，竟还是免费自助，想必这里的消费不低吧，程子衿默默在心里作了一番评价后，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那我刚刚点的红烧排骨，我应该付多少钱？”
“我说是我请。”宋嗣音说，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冷笑话，“把你带到这里，是我的失误，所以我承担餐费。”
想起刚刚林子皓的那一番“谁犯的错，谁承担”，程子衿只觉得宋嗣音最后的那一句话说得好冷，却不知如何接话，紧张又尴尬的端起橙汁，抿了一小口，遂将杯子留在手中把玩，以消除尴尬。
宋嗣音一边优雅的喝着杯中的绿茶，一边打量着面前这个正在玩着水杯的小女孩，此刻的她又紧张、又胆怯，完全不像两天前在孤儿院义演上主持节目的那个程子衿，那时的她落落大方，又自信满满。
“你很怕我？”宋嗣音说。
程子衿还在心里祈祷服务员快点上餐，听到宋嗣音问起，遂茫然抬起头，对上了宋嗣音那双没有任何表情，亦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眸，不由得又打了个寒噤，她很想说“大叔，你这说话不说话都没有任何表情的扑克脸，是真的能吓到小朋友的”，但是她不敢这么说，她只得违心地摇摇头说没有。
还好，服务员端着食物过来救场了，两人又开始陷入了沉默进餐中。
宋嗣音三下五除二就将餐盘中的食物解决完了，从小就被小姨训练成要以淑女形象进餐的程子衿，这时候才吃了几口米饭，她开始着急，却因为一直以来养成的细嚼慢咽的习惯，对现在才匆匆嚼几下的硬食，她咽得很艰难，便决定放弃，轻轻放下筷子，以告示对面的宋嗣音，她也结束了进食。
看着程子衿面前那盘只少许动过几筷子的食物，宋嗣音微皱眉头，说：“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还好……还好……”程子衿一边喝着橙汁将堵在喉咙里的饭菜冲下去，一边支支吾吾地回答着宋嗣音。
“那为何吃得那么少？”
这餐厅里的饭菜其实真的很美味，程子衿看着面前那一大半还未动过的红烧排骨，她特别想继续慢慢品尝，却不敢劳驾宋嗣音在一边等着，遂随口撒谎道：“刚刚在病房也吃了不少来着，已经饱了。”
见程子衿虽然嘴上说着“吃饱了”，眼睛却还依依不舍地留恋着那盘红烧排骨，那可爱的模样，让宋嗣音不禁在心里莞尔，眼里的温度也开始上升，他突起玩逗之心，站起身来，对程子衿说：“那走吧。”
那走吧，程子衿即使再舍不得那盘红烧排骨，也只得跟着宋嗣音走。宋嗣音却走向自助区，取了两个一次性饭盒，然后递给程子衿，说：“你可以把那些剩下的食物打包。”
程子衿瞬间心花怒放，高兴之态也尽现于脸，接过饭盒，说：“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宋嗣音点点头，心想这样的欢呼跃雀、喜怒形于色才对，总是那么默默的缩在他身后总也觉得不对劲。
从食堂回病房的路上，宋嗣音害怕再次遗忘了程子衿，便开始找话题和她说：“你哥哥经常对你很凶？”
哥哥？虽然林子皓比程子衿大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程子衿认为他们是同一天出生的双胞胎，是没有大小之分的，所以从来都不会叫他哥哥，而是连名带姓的叫他林子皓，林子皓称呼程子衿也是连名带姓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还不同姓。此时听宋嗣音提起“哥哥”二字，突然觉得好陌生，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指的原来是林子皓。
“你是说林子皓？”程子衿偏过头仰望着身边的宋嗣音。
“他姓林？”一开始听到程子衿自称是程家慧的女儿，他还没有觉得好奇，毕竟跟妈姓的孩子也不少，现在程子衿的双胞胎哥哥又姓林，心中好奇没有经过过滤就直接从口中吐了出来。
“很神奇是吧？他跟爸爸姓，我跟妈妈姓。”
多少年前，曾也有一个女孩子，带着同样欢快的声音说过“很神奇是吧？我跟妈妈姓，我姐跟爸爸姓……”
一恍惚，宋嗣音眼里的温度暖化了紧绷的嘴角，开始化成一道向上的弧线，若有所思的感叹道：“这样的家庭组合，很幸福。”
“其实林子皓只是喜欢这样子咋咋呼呼，还真以为我怕他呢。”许是见到了宋嗣音眼里的温暖和嘴角的弧线，小女孩不再那么战战兢兢，恢复了本该属于她的天真本性。
“现在不怕我了？”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在他面前这么多话了呢？程子衿吐吐舌头，说：“因为……因为我刚刚才发现，你也是会笑的啊。”突然想起那天在医院听到的那两个护士的对话，程子衿又加了一句，“而且，你刚刚还说了很多不是祈使句的话。”
“说话本来就是各种句式糅杂而成的，说了很多非祈使句很奇怪吗？”
“本来不应该奇怪，但是听别人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祈使句。”
“别人？”
“是啊，把你描述的太吓人了……”程子衿说着，把目光投向手中提着的饭盒，接着说，“早知道，我就该在餐厅把排骨吃完的。”
“所以你是还没吃饱？”
“是啊。”小女孩委屈的点点头。
“那为何撒谎说吃饱了？”
“你吃那么快，我又不敢让你等……”小女孩再次扮委屈。
“平时工作太忙，吃饭的时间相对较少，我习惯了这样的速度。”
程子衿随着宋嗣音走出电梯，宋嗣音却停下了脚步，说：“你自己回去，我还要去办公室有其他事情，下次我注意。”
下次？真的会有下次吗？程子衿来不及做过多的思索，唯有点头示意她知道了。想要挥手说拜拜，一提手才想起手上还提着饭盒，顺着宋嗣音的“下次”便改口道：“谢谢你的午餐，下次我请你。”
“好，最好是你自己在家里做了带过来的。”
“那你喜欢吃什么？”
“红烧排骨吧，刚刚看你对红烧排骨恋恋不舍的样子，想必这道菜味道不错。”
“没问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