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徐老太太
舅舅是个聪敏精力旺盛而分散的孩子,性子又有几分倔强,这注定了他的求学之路从开始就远比母亲来的艰辛。
那个时候如果学生期末考试不及格,就要在开学前报到的当天下午进行补考。从开始上学,很不幸的,舅舅就在补考中挣扎着。在痛痛快快玩了一个假期后,舅舅的课本都变成了纸飞机,纸船,打仗游戏里的地图,和弹弓的子弹,想要让他忆起上半年学过的东西就变成了奢求。
母亲和舅舅同校,两个人一起报到后,母亲回到家里,吃了午饭以后,舅舅通常还没有踪影。外婆不放心,差母亲去学校寻人。母亲爬上校舍后窗的大漫坡,透过窗户,就能看到诺大的教室里,没有别人,只剩舅舅。负责监考的老师早已经等不及,扔下他在教室里,自己回去吃午饭了。舅舅皱着眉头,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搓着卷子边儿,瞪着纸上的空白,一脸的无计可施。抬头看到母亲,眼睛发了亮,可算看到救星,举着卷子,蹭到窗边,给母亲看题目。母亲比划着告诉他答案。别看舅舅数学不及格,他能准确地知道,答多少题目能凑够六十分。只要凑够及格线,舅舅就把卷子往讲台上一扣,不肯多费一点心思,多写半个字。
两个人一起回家,一路上母亲取笑舅舅又参加补考,舅舅一脸的不在乎,说:“当时老师讲得没劲,我也就没仔细听,你一提醒,我就知道答案了。”
等回到家里,扑到桌子上狼吞虎咽的时候,舅舅倒是实诚,告诉外婆又补考了。外婆知道,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个情形一年两次一直延续着,直到舅舅上三年级。
新学期开始,舅舅的班主任换成了一个徐姓老师。没过几天,这个老师就被舅舅起了外号,“徐老太太”。其实徐老太太并不算老,只是头发早早花白了,有点儿驼背,穿着对襟儿盘扣的灰布褂子,蹬着敞口黑布鞋,走着小碎步,一看就是刚刚从家庭妇女的行列里走出来。
不久,“徐老太太”的漫画就开始出现在学校的围墙上,教室的黑板上,画中徐老太太穿着对襟褂子,挽着一个小发髻,弓着腰,踮着脚,一手托着一摞儿本子,一手捏着粉笔,很有几分形似神似。老师们发誓要严惩,彻底追查。费了一番周折后,果不其然就在舅舅的本子上找到类似的画。奇怪的是本子没收后交到了徐老太太的手里,竟然就没了下文儿。
那时候,每个学期,老师们都要作家访,作为班里的问题学生,舅舅就成为老师工作的重中之重。徐老太太来到家里几次,没告状,就是和外婆聊着家常,盯了外婆手中的针线活计一个劲儿地夸赞。聊到舅舅,外婆承认自己对这个儿子是有些溺爱,可他还是个好孩子,同时外婆也转述了舅舅对学校的看法,就是他觉得学的东西很简单,没什么趣味。舅舅开始还在厨房里躲着老师,但是外婆叫舅舅给老师倒茶,舅舅也就端了茶碗茶壶,一脸的坦然地站到老师面前,梗着脖子,似乎根本不怕老师来告状。
可不是,每次的家访,老师们都重复列举了舅舅的斑斑劣迹,可是外婆也没把舅舅怎么样。在外婆眼里,除了学业上舅舅确实没有上心尽力外,其他的不过是小孩子的捣蛋把戏,舅舅在家里也是一贯如此。外婆不相信棍棒教育,唯一一次教训舅舅,是因为舅舅不知深浅,把家里生炉子引火的刨花点着,火苗一下子窜得比舅舅的人都高,差点儿伤了人把房子点着。
几次家访后,徐老太太看到外婆知书达理,独自一人把家里打点得很是周到,就明白了舅舅绝对没有什么智力问题,也明白舅舅是个得宠的孩子,只能顺着脾气教育,强硬的手段没什么好处。
徐老太太观察了舅舅课堂上的一举一动,发现舅舅的注意力最多也就五分钟在黑板上,之后就开始联合其他的几个刺儿头,没个安生,在这几个孩子中俨然是首领。于是她做出了大胆的决定,让舅舅作班干部小组长,帮助其他几个捣蛋的孩子学习。
舅舅起初很不以为然,但是不久就发现,调皮捣蛋他在行,因为鬼点子多到用不完,可是自己的学习实在是难以服众。于是上课时就多了几分认真,学习成绩自然就大为改观。尽管自己还是班里的刺儿头,可是课堂上确实消停了不少。
徐老太太在处理舅舅的无数次闯祸中,跟舅舅达成了共识明确了底线。如果老师讲的是新东西,即使已经听会了也不许捣乱,如果老师讲的重复了,可以自娱自乐,但是不能呼朋引伴,干扰他人;课下可以和自己的死党寻开心,但是不能捉弄其他同学,特别是女生;可以跟徐老太太在课下逗闷子,但是不可以招惹其他的老师。至于爬树上房,只要是不伤手脚,不毁财务,可以随便。
这个学期期末,舅舅的数学语文终于全都得了A,不再需要补考。课堂上的自娱自乐竟然有了成果,就是把每个任课老师和班上的同学的肖像画了一本子。徐老太太没收了这个本子,把舅舅遗忘了的那张画作订在了第一页,摆到了舅舅面前,让舅舅好好地签上自己的学名。
外婆一直很感谢徐老太太对孩子的包容和耐心,为她缝了一个新样式的衬衫,钉了有机玻璃的纽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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