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下起了小雨,莫斯洛车站前寂静一片。
一个裹着厚风衣,戴着平顶帽的高个男人打破了寂静,他的军靴有力地叩击在石柏路面上,黑色的行李箱前后摆动。昏暗的路灯爬满了蚊虫,依稀映出男人的侧脸,两道弹痕向周遭的人暗喻着男人的身世。
在这个总人口只有两万人的小镇,修建一个大型列车站显得奢侈而多余,莫斯洛车站足以应付所有的客流。它富有年代感的设施彰显着18世纪独有的时代气息:旧式的洛巴克建筑,高大的外墙,红木椅,和手写的时刻表。尽管它破败不堪,但小镇的居民对其赞美一片,”莫斯洛“已然成为了这个小镇的地标。
男人揣着心事,用右手压低了帽檐,裹紧大衣,走向莫斯洛车站。在夜色的笼罩下,他黑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车站的深处。
男人在走廊上徘徊了一会,不久便找到了售票厅。他推开木门,发出呲呲的刺耳声响。售票厅里呈列着两排干净的木椅,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小灯,电线用钮钉简单地钉在墙上。售票窗口内,一名身着制服,戴着圆礼帽的男性售票员正低头看着书。
男人走到窗口前,打断了售票员的专注,他合上书本站起来。
“晚上好,先生。”简单的问候。
男人瞟了一眼列车表,只剩下了最后一趟车,目的地是莱尔纳特,零点发车。
男人伸出左手腕,露出一副灰色石英表,显示现在是晚上11:50。
“请给我一张到莱尔纳特的车票。”男人彬彬有礼。
售票员没有多问,收下钱后开出了车票,并礼貌地向男人指明路线。在男人离开后,他才好奇地伸出窗口。
“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人。”亨利担任售票员的时间虽然只有两年,却对镇上的面孔了如指掌。这个老旧地小镇外来人极少,仅有的年轻人也纷纷去往都市。作为罗宾线的最后一站,莱尔特小镇显得十分贫瘠。要知道,这一站能放在午夜零点,已经是人道主义的体现了。
“管他的呢。”享利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清点收银准备下班。
此时,站台边已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男人捋了捋风衣,准备踏入列车中,却被一旁的列车员拦下。
“请出示您的车票,先生。”列车员低头示意。
男人从兜里掏出刚买的车票。
“杰利。”列车员一边扫视车票,一边端详眼前的男人,“你是军人吗?”
杰利没有回应,自顾自地走向车厢。
列车员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无可奈何的笑声,这样的人他见过很多,同样都没精打采。
杰利在过道上时慢慢前进。已经是罗宾线的最后一程,车上的不会太多。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倦。有的横睡在座位上,有的蜷缩在角落里,用冷漠的眼神盯着杰利。
杰利没有理会他们,找到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下,将行李放在架上,脱下风衣和帽子,露出一头短卷发。他身穿黑色夹克与工装裤,脸上两道弹痕格外显眼,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容颜——杰利是个英俊的中年男人。
“看,果然是军队的人。”周围迅速传来窃窃私语。
杰利扭过头只是环视了一圈,那悄悄话便立刻消失了,车厢里回到一片死寂。
列车开得很慢,杰利凝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毫无睡意。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年幼的小男孩来到杰利面前,轻声询问:“先生,要来杯红茶吗?”
“不用,谢谢。”杰利直截了当地拒绝。
“好的先生,祝您旅途愉快。”
随后一样的对话在其他地方响起。待小男孩走远后,杰利从包中摸出一个铁盒,一封泛黄的信静静地躺在铁盒里,杰利小心翼翼地打开:
亲爱的杰利:
当你看到这封信,也许我们永远也无法相见了。
我们可爱的女儿莎瓦娜,因为瘟疫染上了高烧,在春天的时候去了天堂。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暴雨交加的日子:电线被狂风切断了,莎瓦娜突发高烧,镇上的医生对比毫无办法,最近的医院也有二十多英里。我,一个羸弱的女人无能为力。而在这关键的时刻,你仍然处在战争的漩涡中。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看着八岁的莎瓦娜在我的怀抱中闭上了双眼,我难以释怀。
我将莎瓦娜安葬于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永别了杰利。
仍然爱你的卡娜·瑞依
杰利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
这时,车头传来泄压的声音,列车速度放缓,到中途站了。杰利迅速收起信件,同时用手背拭去泪水——身为军人的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窘迫。片刻之后列车停稳,一片白色的衣摆一闪而过,便消失在窗外。
过道里陆陆续续经过了几个人,虽然杰利对面的座位是空的,但人们看到他脸上的弹痕,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杰利无暇顾及这一切,他的目光始终看向窗外的远方。
一片米白色进入了杰利的视线,他转过头来:那是一个穿着呢衣,戴着镶边圆礼帽的高个女人,脸上有少许掩盖不住的皱纹,右手提着一个精致的方格箱。她的皮肤很白,戴着两条玛瑙耳坠,脖颈上绕了一圈棕色的围巾,高挺的鼻梁骨呈一条优美的流线,嘴唇上涂着淡淡的口红。不知是不是因为的天气寒冷,女人的脸上有一点红晕,她眼角的鱼尾纹似乎成为了点缀——一位充满韵味的女性。
她站在杰利的对面,蓝色的双眸与杰利的视线交织,杰利从女人的眼里看到了忧郁和些许的疲惫。
“能帮我放下行李箱吗,先生。”女人率先发话了,随后将视线移到一边。
“哦。好的。”杰利迟钝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站起身接过女人的方格箱,放在架上。
女人道谢后,便摘下了礼帽,一袭金黄色的卷发散落下来。女人又褪下了白色昵衣,她身材丰满,穿着开胸的淡紫色连衣裙,但始终没有解下脖上的围巾——这与温热的车厢不合。
短暂的交谈之后迎来了沉默,杰利将目光继续投向窗外,他没有注意到女人在偷偷打量自己,直到他透过玻璃的反射看到了女人的视线。女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她看向窗户,与杰利的目光再次相遇,这次交织的时间长了些,女人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情趣。
“先生,你是军人吗?”女人看到杰利脸上的弹痕,仿佛看到了他的过去。她与他年纪相仿,或许有一样的经历。
“曾经是。”
“那,你去莱尔纳特做什么,曾经是军人的先生?”
这显然刺中了杰利的痛点,他微微低下头,迟迟没有说话。杰利的举动让女人不知所措,她用手一遍遍地抚摸着脖子上的围巾。
“去看望我去世的女儿。”杰利的回答打破了尴尬。
“我很抱歉。”女人说,“她一定很可爱。”
“是的,她很可爱。”
稍作沉默之后,杰利抬起头:“我叫杰利。尊敬的女士,请问贵姓?”
“珍妮·卡德恩。”
“珍妮女士,你去莱尔纳特做什么?”
这次轮到珍妮沉默了。片刻,杰利便看见她眼角衔着的泪水,如同一颗晶莹透亮的宝石。
“我的丈夫战死在了莫里战役。”宝石落在围巾上,向四周绽放,“一个孤独的女人,正前往她的家乡,莱尔纳特。”
“这是来不及送达的礼物。”女人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的围巾,继续说道。
珍妮短促的抽泣声回荡在车厢里,除此之外一片沉默,车厢里的乘客都倾听了女人的故事。不久后,珍妮停止了哭泣,她用手揉搓着眼睑。
“我的妻子也离开我了。她叫卡特琳娜。”杰利好像找到了共鸣,他心潮澎湃,迅速从包中拿出珍藏的信件,小心地递给珍妮,如同他十多年前将一封情书递给另一个女人。
珍妮将信慢慢读完。
“我们很相似,不是吗?”
这一次,杰利主动找到年幼的小男孩,小男孩为两位同样经历的人端上两杯红茶。杰利和珍妮谈天说地,从童年讲到战争。男人讲述自己在战场上的惊险事迹,一改之前的冷漠。女人抿着嘴唇,微笑着倾听着,眼中的忧郁已经消减大半,她注视着杰利,宛如凝望着璀璨的星空。
时间到了后半夜,已经快要抵达莱尔纳特。虽然列车的目的地——莱尔纳特,也如莱尔特小镇一样贫瘠,但二人的心中始终燃烧着希望。
午夜,一辆列车正循着铁轨渐渐驶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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